第1节：还俗

绝尘大师端坐在蒲团上，眼望着地上并排放着的四个褡裢，往事一幕幕闪现在眼前，恍如隔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将绝尘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闭上双目，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经过这十几年的修行，他自认早已经处变不惊，但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心惊胆颤。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停息，绝尘知道他的四个徒儿已经站在面前。屋里安静了一阵，绝尘才说道：“今天，是我们师徒的最后一面。”

没等绝尘说完，四个徒弟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绝尘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早在绝尘的意料之中。他继续说道：“你们四人，拿起地上的褡裢，立即下山，从今以后，再不许踏进普宁寺半步，也不许提起为师。在离开之前，你四人须得立下重誓！”

四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无限狐疑，但谁也不敢出声询问。绝尘突然睁开双眼，严肃的扫视了一下四个徒儿，最后，把如刀似剑的犀利目光落在大徒弟身上，郑重的问道：“净虚，日后你若再进普宁寺，该当如何？”

净虚聪明机智，虽不知师傅为什么突然要赶他们下山，却明白师傅的决定不可更改，便说道：“徒儿将乱刃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绝尘点了点头，目光移至二徒弟身上，接着问道：“你呢？”

二徒弟沉稳周全，早已经想好了，听师傅问到他，不紧不慢的说道：“便让我三日不进水米……”

“可以了。”绝尘粗暴的打断了净空，将目光移到三徒弟身上，“净戒，该你了。”

净戒顽劣诡谲，想从师傅的一举一动中寻找出蛛丝马迹，根本没去想如何发誓，听到师傅叫他，连忙支支吾吾的说道：“嗯嗯，我虽舍不得离寺，怎奈师命难违，若日后我踏进普宁寺半步，定将在师傅面前忏悔，请求您原谅。从此潜心修行，再不犯戒，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继承师傅衣钵，成为天下武功第一的高僧……”

绝尘狠狠瞪了净戒一眼，吓得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绝尘沉默了一阵，语音低沉的说道：“你倒真是块练武的材料，只可惜太不用功。天下武功第一，对你来说，已经高不可攀，想做高僧，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绝尘训斥过净戒，心情明显好了不少，望着四待弟，温和的说：“净因，你想好了吗？”

净因年纪尚小，还有些腼腆，虽然早就想好了怎么说，还是心里一阵紧张，低头轻声说：“若违师命，让我老无所依，成为孤魂野鬼。”

绝尘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着对净因说：“师傅知道，你一定不会违背师命。”

绝尘言毕，轻轻一扬手，四个纸袋分别飞向四个徒儿，“你们的身世，都写在上面，看过之后，立即焚毁。你四人不可互相观看，更不可泄露给任何人，依为师之言行事即可。”

四人接过纸袋，净虚、净空、净因都急切的想知道师傅写些什么，连忙打开观看，只有净戒一面慢慢的从纸袋中抽出纸张，一面偷眼看着其他三人的反应。

虽然看不清字迹，但净戒还是可以看到净虚手里的纸只不过十多个字，早就应该看完了，而他却一直盯着这张纸看，虽然他面不改色，净戒却能猜得出，净虚此时一定非常震惊，他手上的纸张一直在微微的颤抖；净空看过之后，合上纸张，第一个烧掉了它，他的行为举止虽毫无异常，但额头上却不由自主的渗出细密的汗珠儿；净因更是满脸的惊慌诧异之色，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双手一直抖个不停。

净虚、净空、净因分别将纸张烧掉，此时，净戒也看完了。他偷眼看了看净因，净因也在看着他，二人眼光一碰，又都闪到一旁。净戒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烧完纸张，抬头对绝尘说道：“师傅……”绝尘摆手制止了他，低声说道：“你们走吧。”

四人站在原地，谁也没动。绝尘闭目端坐，不再言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净空说：“我们走吧。”

四人毕恭毕敬的给绝尘大师磕了头，拾起地上的褡裢。依依不舍的离开普宁寺。四人各怀心事，一路上谁也不说话。闷闷的走到山间的一处小村庄。净虚说：“净戒，你知道这褡裢中是什么吗？”

净戒下意识摸了一下褡裢，软软的似衣物，便猜到师傅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套俗人的衣服，也好换掉身上的僧服。净虚看着他，脸上露出让净戒熟悉而又厌恶的得意表情。净戒知道这一次，他又输了。他二人遇到什么事都要斗智玩耍一番，净戒输多赢少，虽然早就习以为常，但每次都心有不甘，暗暗给自己打气：下次一定能赢。

净虚是想试探一下净戒此时的状态，见净戒还是一如既往，赌输了不言语，且面露不快，知道净戒没有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影响，才放了心，接着说：“净戒，净因，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净因眼圈红润，忙说：“师兄，我们在这里住上一宿，明日再辞别吧。”

净戒刚才输给了净虚，正想寻个机会找回点面子，便对净因说道：“师傅这个时候让我们下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时间紧迫，来不及留我们到明日清晨，那我们就得昼夜兼程；另一种是师傅暗示我们夜间赶路。”

净戒还没说完，净虚和净空的身形已经没入松林之中了。净因担心的说：“夜间山上常有猛兽出没的，岂不是太危险了吗？”

净戒望着两位师兄消失的方向，转身对净因说：“师傅常讲，这世上，人心最险恶。”言毕，拉着净因钻入林中。行出数里，净戒对净因说：“你到那片灌木后面，换上俗人衣服。”

净戒看着净因隐入灌木丛中，才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打开褡裢。褡裢中除了衣物，还有一封信，上写着“故人拜谒北宁侯”，字迹非常陌生，不是师傅的亲笔，信封也是陈年旧物。

他一面猜测着绝尘大师出家前的身份，以及此行的目的，一面利索的换好衣服，将信和其他应用之物揣在怀中。然后，净戒挥剑砍下一根腕子粗细的树枝，挖了一个深坑，将僧服和褡裢整理好，恭敬的放到坑里，才喊道：“净因，好了没有？”

净因连忙回答：“好了，好了。”灌木丛中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之后，净因走了出来，净戒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夸道：“好俊俏模样。”

净因羞涩的低下头。净戒走过去，从净因手中接过僧服，帮他工工整整的叠好，放到自己僧服的上面，口中念念有词，边说边埋，然后用脚踏实，在上面堆些浮草掩饰。仔细看看没有什么破绽了，才拍拍手上的土，同净因继续赶路。

起初，二人谁都不言语，深夜之中，密林里静得可怕，净因实在忍耐不住，想说些闲话来缓解一下恐惧的心情，便颤声问道：“师兄，你刚才埋衣物时，口中念的是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出来？”

净戒漫不经心的回答说：“驱凶避祸经。”

净因说：“是师傅单独传给你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呢？”

净戒没有回答，停下脚步，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净因连忙用手掩住嘴，他也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动静，但已经来不及了躲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