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噩梦

净戒的目光停留在陌生人的右腿上，突然眼前一亮。这个陌生人也受了伤，他腿上缠绑的布条，已经被渗出的血水浸透了，也流了不少血。他们两个人的血迹混在一起，搅乱了追兵的视线，也影响了他们的判断，这个洞口才没被发现。

这说明，他们现在是安全的，追兵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了。他与大胡子恶战一场，又抱着净因跑了很远的路，这一夜又担惊受怕，精神高度紧张，身心疲惫到极点。现在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困意立刻就袭来，无法控制。净戒几次勉强睁开垂下的眼睑，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沉沉的睡去。

睡梦中，他又回到普宁寺。这个曾经让他觉得毫无生气，极力想逃离的地方，如今，竟是他十分向往的清静之处，宛如世外桃源，真想在这样干净的地方了此残生。他迫切的想见到师傅，求他原谅，求他收留自己在寺中安身立命。只是找遍了寺中所有的地方，却不见师傅的踪影。看来，这次师傅是真的生气了，再也不想要他了。

净戒在梦中无助的大声呼喊着，无人答言，只有山峦做出了回应。山峦的回声越来越缥缈怪异，像是躲在暗处嘲笑他的鬼魅。突然，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现出一个洞口来。他像得到特赦一样，急忙跃进洞中。他远远的看见师傅静静坐着，一动不动，任他怎样呼唤，师傅都没有反应。他痛哭失声，跪爬了过去。

净戒好不容易爬到师傅脚下，伸出手去，眼看着就要碰到师傅的衣角，却听得耳边一阵尖锐的笑声。净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极老极丑的太监，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烂掉了。这个怪物非要收他做徒弟。他拼命的跑，一边跑，一边叫师傅，可是绝尘大师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那老太监在后面穷追不舍，也不知跑了多久，直累得净戒喘不过气来，他艰难的拖着双腿，缓慢的挪动着身躯，老太监却越来越逼近了。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救命”，醒了过来，只觉身下湿了一片。洞穴之中，阴风阵阵，一缕透骨的寒气，瞬间流遍净戒的全身。

净戒这一声“救命”，虽是在梦中受到的惊吓，但却真的喊了出来，惊醒了旁边的陌生人。

此时天已大亮，洞中景致虽然暗淡，却能分辨出来。陌生人用双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对面有人，把他吓得不轻，“呀”的一声惊叫，坐了起来。再看净因胸口插着长剑，寒光凛凛，他“妈呀”一声怪叫，爬起来，就想往外跑，怎奈腿上一疼，又跌坐回去。

洞中静了片刻，那陌生人与净戒对视了一会儿，见净戒没动，他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陌生人小心翼翼的往净因旁边挪，眼睛却盯在净戒身上，说道：“我略通医道。”

他本原以为说完这句话，净戒会请他给净因疗伤，没想到净戒没有反应。他想可能是空口无凭，净戒不相信，就指着背后的箩筐，看着净戒继续说道：“我没骗你，我是上山采药的，给这山下村庄的人看病用。”他边说边往净因身边挪，等待着净戒的答复。

他见净戒还是盯着他看，一声不言语，只好自告奋勇的说：“我看看他的伤口，或许还有救。”这句话出口时，他已经挪到了净因旁边，伸手解开净因的衣裳。净戒见他对净因动起手脚，厉声斥道：“住手！”净戒拼尽全身力气，仍然丝毫动弹不得。因为用力过猛，脸上涨得通红。

与此同时，陌生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缩了回来。他惊恐的看着净戒，双手在空中不住的颤抖。俄顷，他的眼光又回到净因身上，双手伸出又缩回，又伸出，又缩回，反复几次。

他头上冒出冷汗，转身看着净戒，见净戒满脸通红，吓得不轻。连忙解释说：“我不知道，他穿着这身男人衣服，我不知道他是女孩子。”

他不说这句还好些，这么一说，证明他是摸着了。净戒顿时气炸了五脏六腑，也忘记了自己现在不能动，处境危险，对这个陌生人吼道：“你说什么！你都看见了，是不是？！你都，你都，你都……”净戒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说：“我做鬼都不放过你，你上天，我追你到灵霄殿，你死了，我追你到阴曹地府，我让你永生永世都别想安生！”

陌生人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摆手解释说：“我没看见，隔着衣服呢。还有……”他咽了一口唾沫，把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仔细斟酌着这话应该怎么说，他越想越觉得有些难为情。这些话在心里想想都让人面红耳赤，又怎么说得出来呢？

净戒见他说了一半，又打住不说了，更确定他心中有鬼。想想净因一生的清白竟然毁在这么一个粗俗的男人手里，心里说不出来的疼痛，只觉得这世上再无可留恋之处，恨不得让这个陌生人赶紧把自己杀了，也好一了百了。于是，他故意要激怒这个陌生人，把他这辈子能够想到的脏话，全都骂了出来。

陌生人默默的听着，一句话也不言语。

净戒一直在普宁寺呆着，哪里懂得怎么骂人，只不过听别人骂过他“秃驴”，再有就是师傅常骂他的“废物”“混帐”一类的话，他绞尽脑汁，也没回忆起几个骂人的词。最后，连“愚蠢”“笨蛋”都骂尽了，只好停下来再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净戒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十分窘迫，那陌生人竟忍不住笑了，又怕净戒看到了更生气，只好强忍着没笑出声。净戒全看在眼里，在心里暗暗发誓：若侥幸能逃过此劫，一定先把骂人学会了，不然日后行走江湖，实在太吃亏。

净戒骂过了，心里也舒服了一些。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意识到，净因现在伤势非常重，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以他的粗浅医术，恐怕治不了净因的伤。若这人没有撒谎的话，或许他真能救得了净因的性命。想到此处，他对那个陌生人说道：“事情已经发生，时间也不能倒回去了。这样吧，你把她治好了，你们两个算扯平，从此再无瓜葛。”

陌生人闻言，连忙摆手，然后就捂着脸，一瘸一拐的往上爬。一边爬，一边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可不想被你这丑陋的男鬼缠上。你若是个漂亮的女鬼，被你这么缠着，我能做个风流鬼，倒也认了。”

净戒这才后悔，他现在动不了，若这个陌生人被自己给骂走了，净因怎么办？他来不及思考，冲着上面喊道：“喂，你回来！你不是医生吗？哪能见死不救的？喂，下辈子的事儿谁能说清楚呢？或许我下辈子就托生成女鬼了呢？还是极漂亮那种。喂，你别跑，我不能动弹，你行行好吧，帮个忙。”

陌生人没有回头。净戒不敢再喊，他担心把仇人给喊来了。净戒直骂自己太鲁莽，把刚才那些骂人的词又复习一遍。但再怎么自责，也于事无补，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