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7章 告别过去(1 / 1)月寒哲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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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最后一个周末,无课。奚溪宅在家里,闲来无事,看完一部关于告别过去的电影,一时心潮澎湃,也想对自己糟糕的过去来一个彻底告别。于是,把衣橱里挂着的两条睡裙,拿到卫生间,揉成一团,点火烧成灰烬。

焦味弥漫在公共楼道里,惊动了物业。物业管理员对奚溪说,同幢住户的阿姨老太太意见很大,味道极臭,熏得人哮喘都犯了。奚溪连忙道歉。物业管理员继续说,601室有位老大爷,七十岁,当时正在淋浴,闻到一股烧焦气味,以为失火,没顾得上穿衣,裹一条浴巾就往外跑,电梯门刚好打开,隔壁家老太太推着婴儿车走出来,瞧一眼,尖叫一声,老大爷当即一吓,浴巾滑落,一条白鱼杵在面前,一丝不挂,亮瞎人眼。奚溪忍俊不禁,承诺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送走物业管理员,寒哲来电。

奚溪接起手机,直接问道:“你今天有安排吗?”

寒哲不假思索,回道:“没有安排。”

奚溪说:“要不你过来,陪我去买水蜜桃吧?”

寒哲不解,问道:“买水蜜桃?做什么?”

奚溪说:“用来赔礼道歉的。”

寒哲问:“道歉?给谁道歉?发生什么事了吗?”

奚溪噗嗤一声,笑道:“给小区同幢的住户道歉,因为我做了一件顶傻顶傻的事情,具体见面再聊。你赶紧过来吧,我大概数了数,要买二十几箱呢,一个人搬不动的。”

寒哲顿了顿,说:“这里不流行送水蜜桃。”

奚溪诧异道:“啥?那送什么呀?在上海,这个季节基本都送水蜜桃的,再过几个月,就送大闸蟹了。”

寒哲淡淡说道:“枇杷,或者荔枝。”

奚溪笑道:“吓死啦,我还以为送‘小黄鱼’呢。”

寒哲说:“小黄鱼?石斑鱼还差不多。”

奚溪说:“上海人讲的‘小黄鱼’其实是黄金啦。”

寒哲说:“那太夸张了。”

奚溪摇摇头,说道:“哎呀,你太笨了,我指的是红包。”

寒哲无语。

当寒哲摁响门铃的时候,奚溪还在化妆。原来来电之前,寒哲就已经出门了,讲完电话,已然坐上16路车,驶往奚溪小区的途中,他原意是来归还衣服的,毕竟在学校不太方便。因此,不到半个钟头,寒哲就立于门口。奚溪把寒哲请进屋,给他做了一杯手磨咖啡,然后返回卧室,继续化妆。

咖啡搁在茶几上放凉,旁边一台笔记本电脑。寒哲伸手去拿咖啡杯时,不小心触碰鼠标,点亮屏幕,瞧一眼,抿嘴笑了笑。

卧室传来奚溪的声音,“你那天跟廖哥道歉,后来怎么样啦?”

寒哲侧身,朝声音来源方向说道:“廖哥那边,我已经辞职了。”

“不会吧,廖哥这么小气,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情吗?”

寒哲啜一口咖啡,说道:“没有,廖哥希望我留下来,但我实在没有时间,你也知道,我下周就要去东京了。”

奚溪手拿唇刷,走到卧室门边,对寒哲说:“我上海有个朋友,在一个原创音乐平台担任音乐编辑。前两天通电话,我跟他聊起你,我觉得他们那里有一份兼职工作很适合你,没有固定工作时间,也没有固定场所,主要由平台统一分配业务订单,然后根据不同需求,在指定时间内,完成音乐设计和编曲制作即可,这对你来说,应该得心应手,而且,我也相信,你一定会乐在其中的。要不,等你东京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寒哲回道:“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帮你……”话讲了一半,戛然而止。

奚溪知道他想说寻父之事,但依然问了一句:“啥?”

寒哲沉吟道:“没……没什么,我是说……兼职的事情不着急,以后再说。”

奚溪默然不响,返回卧室。

半个钟头后,二人到超市,如约采购枇杷和荔枝,回来问物业借一辆手推车,给同幢受影响的住户每家送去一箱,并致以诚挚歉意。

跑完整幢楼,已然筋疲力尽,二人并排瘫陷客厅沙发,仰面天花板,闭目养神。

奚溪说:“现在才知道,快递小哥真不容易啊。”

寒哲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奚溪,说道:“不容易的事情做完了,你现在可以讲讲来龙去脉了吧?”

奚溪抿嘴一笑,双目依然闭阖,“不讲啦,方才我道歉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听着嘛,应该早猜到了吧?”

寒哲说:“我只听到烧衣服。人家一般宅在家里,要么打打游戏,看看电影,或者索性‘躺尸’,你平白无故烧衣服,请问奚老师,这是什么消遣?”

听到此处,奚溪哈哈大笑。

寒哲说:“算了,不讲也罢,我猜,肯定是告别过去之类的无聊事情吧。”

奚溪止住笑容,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在告别过去。行啊,岳大师,你可真神,啥都能猜出来。”

寒哲伸手指了指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不是我猜出来的,是你电脑告诉我的。”

奚溪恍然大悟,原来电脑一直没关,屏幕上依旧定格电影尾声的画面,动一记鼠标,竟继续唱起片尾曲,“Let go of the past(告别过去)……”

二人会心同笑。

“告别过去,也是需要勇气的。”奚溪躺回沙发靠背,仰望天花板。

“不错,是那么回事。不过,我更想知道,奚老师烧完衣服以后,身上的勇气满血复活了没有?”寒哲姿势与奚溪如出一辙。

“勇气是复活了,可如此不堪的过去,说告别就真的能告别吗?”

“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寒哲语气坚定道。

“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一个离过婚的落魄女人,无论怎样说服自己忘掉过去,开始新人生,都是自欺欺人。因为在迎接新生活的过程当中,你随时会被贴上标签,接受社会残酷的群分原则,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奚溪叹息道。

“我认为,根本没必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寒哲道,“人生是一条漫长没有尽头的路,从你呱呱坠地时,就开始义无返顾地往前走,沿途会遇到许多分岔口,每个分岔口都面临一次选择,而每次选择都将通往一条迷宫般蜿蜒曲折的支路。支路的状况不尽相同,有的平坦,有的崎岖,有的美景相随,有的艰险相伴。然而,选择的结果就渲染出你的人生轨迹,那些路途中遇到的人,发生过的事,以及一切时间与空间,都将有机串联起来,编写属于你自己的历程。那是客观存在的,理应被尊重。所以在人生面前,人人平等,别人没有资格对你的人生指手划脚,更没有资格对你的过去说三道四……”

“等等,你这长篇大论的‘人生之路’绕得我晕头转向,云里雾里的。”奚溪嘴上如是,脑袋却早已陷入沉思。

不可否认,虽然表面上她是寒哲的导师,但实际上更多时候,二者角色都在悄然互换;亦可以说,诸多方面,反倒是寒哲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启发。

寒哲说:“其实我想表达的是,你的人生经历仅仅属于你自己,从来就不以他人主观意志为转移。”

“嗯嗯。”奚溪含笑点头,同时凝神注视寒哲的眼睛,发现眸子深处微微闪烁,似有启明星般的光芒。

“别这么看着我,我会脸红的。”

“岳大师也会脸红?那我更要好好看看了。”言罢,奚溪美丽的面庞缓缓贴近寒哲,眼睛如水,楚楚动人。

寒哲呼吸变得急促,唇瓣微张,一阵薰衣草香幽幽袭来。

谁知奚溪突然噗嗤一声,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寒哲脸颊更红了,立马避开奚溪的眼睛,回道:“没什么。”

奚溪接着说:“不过,我的勇气,其实是你给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在给你做心理疏导的同时,自己也在慢慢自愈。或许因为同病相怜,我在你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所以,我开始重新思考,甚至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新的理解,新的体会。当然,那些困难挫折,也好像变得微不足道,甚至连几度折磨我的迟疑,彷徨,妄自菲薄,统统都像乌云一样,被灿烂的阳光驱走驱散。岳大师,你就是那颗太阳,让一个软弱的人逐渐勇敢起来。谢谢你!”

寒哲点头,默然不响。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奚溪同样是制造勇气之人。

二人互聊心事,直至肚子打鼓,才到附近吃了一顿日本料理。

寒哲说:“今天给别人送了那么多枇杷,你自己想不想吃?”

奚奚舔了舔嘴唇,说道:“想吃呀,蛮好留一点的。”

寒哲说:“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离这不远,16路车往北,两站路。”

“去哪?”奚溪不解,“想吃枇杷,一会到旁边水果店买一点就是,干嘛神神秘秘的,还专门跑到别的地方去?”

寒哲一本正经道:“因为那个地方有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枇杷。”

奚溪无奈,只好配合眼前这颗顽固的“石头”。

夜幕降临,城市间的霓虹陆续点亮。

16路车此刻特别拥挤,兴许是周末的缘故,出来聚会逛街之人比比皆是。

奚溪与寒哲被密密麻麻的乘客包围在出入口区域。右边一根长杆,二人同时单手抓牢,奚溪低鬟,立于前头;寒哲昂首,立于后头;双方身体贴得很近,似乎只有汗毛的距离。

记得第一次邂逅寒哲,就在16路车里并排而坐,而今一前一后并列站在一起,奚溪忽然感慨良多。

“你在大阪曾经问过我,相不相信缘份,我当时没有正面回答。”奚溪压低声音说,“其实,我是相信的。”

“我知道。”寒哲说话间,呼吸犹如一股暖流,轻抚奚溪耳根,“世界上没有人不相信缘份。”

奚溪微微一笑,“谢谢你!”

“又谢我?你今天怎么了?”

奚溪说:“总之谢谢你。16路车,酒吧,楠城学院,公开课,心理咨询室,赔礼道歉,还要帮我寻找父亲,太多太多了。”

然而,最重要的并未说出口。寒哲与武骏临有太多相似之处,他的出现,填补了正在缺失的部分,就像面临水土流失的树苗,在枯萎之际,及时获得有效防治。奚溪因此渐渐走出阴霾,同时亦慢慢疗愈离婚给她造成的伤痛。

此时,16路车到站,周围乘客下车,一窝蜂似的往外涌,寒哲为了避免奚溪被挤出车厢,双手牢牢抓住长杆,呈环抱状,将奚溪护在中间,紧贴自己胸膛。奚溪顿时心跳不止。

五分钟后,二人下车,一路无话,穿过繁华街区,拐进一条幽静小马路,来到一座房子面前。

房子不高,目测三层楼,楼下似乎有一个庭院,被石砖墙包围得严严实实,瞧不见格局面貌,全靠房子所占面积与砖墙之间的距离判断。迎面一扇大铁门。

寒哲对奚溪说:“这是我以前的家,从小就住在里面,爸妈去世以后,大伯将它变卖了。十多年了,我一直没有回来看看,今天看你告别过去,我也想鼓起勇气,来这里告别我的过去。我也要谢谢你,能陪我过来。”

奚溪笑道:“原来如此,你早说呀,还编一个吃枇杷的谎。”

寒哲说:“没有骗你,这里真的有枇杷,就在院子里,我爸亲手种的。”

奚溪看了看寒哲,眼睛似乎泛着一丝泪光。

寒哲继续说:“也不知道里面现在住着怎样的人家,枇杷树还在不在?”

奚溪说:“那还等什么?一起进去看看呗。”话音刚落,独自上前,毫不犹豫摁了摁门铃。

等待门开之际,反倒有些紧张了,二人默然不响,一前一后立于门边,脑子仿佛在思考说辞,毕竟大晚上有陌生人造访,换谁都会觉得奇怪,甚至有所警惕,因为这两位陌生人,不仅想进屋瞧瞧,还准备摘院子里的枇杷。

过了一会儿,铁门打开,一名男子映入奚溪眼帘,估摸着六十岁上下,纯色品牌POLO衫,米色西装裤,深色皮鞋。他说:“你找谁?”

寒哲只觉声音耳熟,绕过奚溪背影,朝里一看,立马上前,拉起奚溪的手,往后退几步,随即奔跑起来。

奚溪来不及询问情况,被寒哲拉着跑,背后顿时传来男子嗓音,“小哲,是你吗?小哲……”

二人跑了一段,不知不觉回到商业街区,寒哲停下脚步,松开奚溪的手,一面喘气,一面往来路查看。

奚溪喘息道:“没有追来……你放心。不过,我听到他在喊你小哲,你认识他吗?”

寒哲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奚溪,我不如你,我依然没有勇气跟过去告别。”

奚溪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了?”

寒哲顿了顿,说:“刚刚那位……是我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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