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寡妇的丈夫小李才刚刚离世两个月。
小李是个孤儿,胜在能干又壮实,算是村子里一顶一的阔气,谁知福薄命短,直接梗死在了田里,小李寡妇拖着有了八月半的身子,听闻噩耗直接动了胎气,鬼门关里走一趟,生出个死胎。
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家的财产,还没等小李足了三七,就开始有不想努力的青年趴在小李寡妇家的窗口看。
小李寡妇尚处在月子里,请了人帮忙照看着,见此状,一生气,直接闭了门窗,将来照看的人也赶了回去,只十天来送一次吃食。
农民早间要出门务农,这都是阿香和同德转遍了整个村子听来的。
多好的条件儿!多适合养个孩子哇!
小李寡妇听见敲门声时以为又有人来骚扰,起初还假装听不见,专心手中的针线,想着门口人敲一会儿见没人理会,自知没趣,就不会再敲,谁知这敲门声越来越大,气的小李寡妇嚯一声掀开被子,穿上鞋,哐当一声推开里屋门,在院子里随手捡了根棍子,气势汹汹走到大门前,砰一声打开大门。
大黄没防住小李寡妇突然开门,正卯足了劲儿往上撞,门一打开,大黄嗖一声从小李寡妇的脚边直接撞到院子里,撞得眼冒金星。
小李寡妇浑身的气焰在看见孩子那一刻全部被浇灭,扔下手中的棍子把小孩儿抱起,眼泪刷的就掉下来。
这孩子,说不定,就是上天怜她,派来与她做慰藉?
小李寡妇转身往屋里走,才看见大黄撞得晕头转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溜着狗尾巴,就进了屋。
床上还放着她刚刚为不曾面世的孩子做的小虎鞋,小李寡妇坐在床沿看着怀里可劲儿吃奶的小屁孩爱不释手,念叨说还是要取个名字好。
阿香夫妇对着大黄可怜巴巴,大黄翻着白眼,前爪沾了水,歪歪扭扭写“阿明”
小李寡妇喜的合不拢嘴,“咦!孩子就在黎明被送来,这狗东西有灵性!听你的!就叫阿明!”
又低头去哄孩子,“阿明,小阿明,母亲的孩子小阿明~”
阿香湿了眼眶。
阿明长的太迅速了些。
身板也长得迅速,个儿也长得迅速,这小娃娃不过两月,就学会了走路翻身,看起来像足岁的小孩儿。
小李寡妇可能被母爱冲昏了头脑,竟丝毫不觉得奇怪,还直夸她们家阿明长的快!
某天小李寡妇出门的空当,有一只老鼠精跑来偷娃娃,小阿明被吵醒,一个激灵居然站了起来,跑跑摔摔的滚到大黄的身边求保护!
圣修确实特殊不错。
可是这小阿明,未免太特殊?
阿香和同德时不时要出去抓些小鬼吃掉,来进补身体,再回来看着小阿明。
悠悠感慨阿明的运气好,先遇见大黄,又有阿香同德守着,现在更是找到了住所,还拥有了母亲,比一般的圣修运气不知好了多少。
或许生来幸运也是一种能力?
小李寡妇能干又聪明,健健康康,奶水贼充足,喂的阿明白白胖胖,顺带着看大黄也顺眼无比,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大黄的身格也壮了一圈,已经和同悠悠相见时无异了。
阿明说的第一句话,指着大黄,对着小李寡妇,“大,黄。”
小李寡妇,“啥?”
阿明眨巴着眼睛,显得乖巧无比,“狗,大黄。”
小李寡妇先是一愣,想到这狗子来了之后确实一直没有名字。
然后一惊,高兴的咋咋呼呼,“我儿莫不是神童?!竟早早学会说话了?!”
堂堂穷奇后裔,威风凛凛,名震四方,就如此草率的被一个小孩儿定下了名字。
小李寡妇笑吟吟,“大黄呀,我们阿明是个聪明崽崽哇。“
小阿明咯咯咯笑的花枝乱颤。
大黄突然不想让阿明长大了,甚至想让他从此闭嘴,再也学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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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细水流长的过,大黄便真如一条家犬一般恪尽职守,白天陪着阿明玩耍,晚上守夜看家。
大黄从前有多孤独呢?
孤独到那一条巷子,大黄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那巷子有几块地砖,竹筐是由几条竹条编起来,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黄现在有多快乐呢?
快乐到每天小李寡妇把择好的菜放进已经爆过的热油里翻炒,大黄便能闻着味醒过来,看到阿明冲着他傻呵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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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奇后裔,要在双翼长成时才有神力,可若是双翼长成,必定会招来祸端,大黄的记忆里十分清楚,这是穷奇欠下的债,要用子孙来还。
双翼究竟什么时候长成,并没有确定的时间,大黄不愿意去想,没事人一般逗小李寡妇笑,暗地里教训小阿明,有时候有不慎,还会被小阿明暗算。
“大黄,你怎的又跌了盘子?!今日没你的肉了!”
“大黄!瞧你!怎么将谷子撒了一地?!”
“大黄!你今日总闯祸,不像只好狗!”
我本来就不是好狗,大黄蹲在地上乖乖受训,阿明偷偷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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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兽认主,一生只认一主,同生同死,同荣同损。
凤凰可以,穷奇也可以,像悠悠和九尾这类神力因人而生,或生来就是只是负责带来祥瑞的散兽,便没有认主的本事。
一般情况下,神兽认的主,不是神仙,便是对方十分强大,几乎没有人可以压制。
毕竟神兽寿命无疆,谁愿意缩短自己的生命,和一个区区百岁的普通人共生死?
大黄愿意。
悠悠不知道这个具体的过程,但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大黄和阿明有了灵约。
后来,不论是阿明出去玩耍,还是后来要去读书,大黄始终陪在身边。
直到——
阿明十二岁,大黄的双翼,在雨夜突然长成。
所有的神兽在蜕变时都十分暴躁且没有理智,就算是悠悠,在换皮时身侧也不能有人在。
大黄翻滚嚎叫,连阿香和同德都不敢靠近。
偏偏小李寡妇敢。
她挑着夜灯出来问,“怎的?大黄?是有人来?“
“你这死狗!怎么净瞎叫唤?阿明明日还要去读书的!“
“阿黄!还叫!你便是非要挨打不是?!“
阿明闻声出来时,看到大黄用那长成的双翼生生挑死了小李寡妇。
阿明张着嘴,叫都叫不出来,红着双眼,额头青筋暴起,浑身发抖,转身从厨房拿了刀出来。
不知怎么,大黄再怎么痛苦暴躁,对着阿明,心里竟一直在说,这人,不能杀,不能动,不能伤他分毫,亦不能让他人伤他分毫。
阿明举着刀,到底是下不去手,最后闭着眼将大黄的双翼劈下来,一边哭一边踹他最脆弱的肚子,“你给我滚!你滚!我这辈子不要再见你!你是条疯狗!你就是条疯狗!“
大黄脊侧要痛死,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呜呜咽咽着伏在地上想要去蹭小李寡妇冰凉的尸体,又怕身上的血会蹭的到处都是。
阿明想要把大黄拎起来扔出去,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只能坐下紧紧抱着小李寡妇,哭的气都上不来,对着大黄又是打又是踹,拼了命要赶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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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跌跌撞撞向外跑的时候,才发现雨竟下了半夜,瓢泼。
大黄突然想起来那天,在妇人吊死的昏暗屋里,一只小手死死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那天的雨,却没有今夜大。
他心里扭着劲的拧,脑子里一会儿是小李寡妇死去时的不可置信,一会儿是阿明拿着刀跑出来,狰狞又绝望。
丧家犬。
他这么想着。
我就像一条丧家犬。
·
大黄成为了一只普通的狗。
他离开村庄跑到山野,寻了出山洞,失血又长跑,大黄奄奄一息,喝洞中泉水,食石上青苔,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把身体修养好,但双翼尽失,除了失去了穷奇的力量,竟连鬼魂也招不来了。
他总是想起从前,他趴在地上和阿明一起玩耍,小李寡妇坐在旁边做针线活的样子,有一年下起大雪,小李寡妇还为他做了四只脚套,尽管阿明抛弃了他,可毕竟有情可原。
他仍然不能动阿明分毫,亦不能让他人动阿明分毫。
阿明还没有长成,没有他,没有阿香和同德,难保不会遇到危险。
大黄跑回到那个村庄,作为一条普通的狗,翻山越岭,甚至无法温饱,下山时不够灵敏,后腿还被滚石砸中。
他没有在村子里找到阿明。
他在从前已经空无一人的家里面等着阿明。
大黄的后腿骨头彻底粉碎了,伤口恶化了,伤口结痂了,痂痕褪去了,伤口愈合了。
阿明没有回来。
大黄的寿命,快到大限了。
许是神兽间的心灵感应,大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铺子,名是枯荣满糖。
“若你愿意,请把你记忆中的枯荣都卖将与我做糖,我来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一个愿望。
大黄想,既然从前犯过了大错,却没来得及弥补。
不如就用死来成全吧。
起码,阿明这一生,应该会顺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