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和阿盏去长信殿时正碰到了从围猎场上巡查回来的郑殷,多年未见,他虽身披铠甲,腰挂佩剑,可温润的眉眼依旧可以看见淡淡的书卷气息。他将头盔抱在身侧,没有打伞头顶上还有些许美来得及融化的雪,走近时带着一股寒气。
“长宁,我本来是要去接你的,可是皇上临时调派我去巡查围猎场,我”
“怀瑜,别来无恙。”谢珩看见他眼睛里流出藏也藏不住的开心和愧疚,打断了他的话。
郑殷看谢珩没有怪他,咧开嘴笑得开怀。“别来无恙。”郑殷用右手搂过谢珩,不一会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又迅速松开。“是我太激动,我穿着铠甲,玄铁冰冷,我又在外沾染了寒气,我忘了你身体不好。”
看着郑殷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谢珩不禁失笑,心里腹诽这个呆子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此时站在廊台的转角,云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不远处的谢珩和郑殷,唇角勾起笑意,旁边的侍女为她撑着伞。“那个就是谢珩,秦朝时的长宁公主?”云妃问着旁边的丫鬟。
“是,娘娘,公主与郑大人似乎是旧识。”旁边的丫鬟低眉道。
云妃突然掩嘴笑了笑。“这宫里怕是要热闹了。”
“一个前朝公主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旁边的丫鬟不解道。
“可她不仅仅是前朝公主,她还是齐相国的胞妹,那齐家,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云妃哂笑道。她心里无比清楚,那谢珩与大秦皇族关系匪浅,又有一副惹眼的容貌。秦朝的皇族和那些忠臣死的死,没落的没落,再也没有与大衍一争高下,逐鹿天下的能力。可谢珩不仅保留了公主的尊荣,还过继给了外祖谢家留在了燕京。这一切,若说全是因为她是齐相国胞妹,皇帝便对她格外开恩,她是万万不信的。
说着云妃便已经走了出来,谢珩看着她,一袭青衣温婉柔淑,步履间尽是虚浮,细看眉眼,一双远山黛眉微蹙,有一丝病态若隐若现。说不上是绝世容颜,确也是清丽无双。旁边的郑殷已经拱手见礼。“微臣见过云妃娘娘。”
谢珩和云妃都福了福身,“早就听说长宁公主美貌绝伦,今日得见,真是让本宫自惭形秽。”
“娘娘说笑了,星光怎敢与月华争辉。”谢珩淡然的笑着不卑不亢的道。
云妃已然看出谢珩并不想多聊,便就作罢。待长信殿里皇帝的随侍公公元月出来通报郑殷谢珩觐见的时候,云妃将食盒递给元月,也没有逗留。
“这是本宫吩咐小厨房炖的鸡汤,陛下本来饮食就不规律一定要补补,这里还有泡好的普洱茶解腻,有劳公公了。”
“娘娘不进去?元月进去通报一声。”
云妃道:“不了,瞧着大皇子该醒了,看不见本宫该闹了。”说完见了礼便施施然的离开了,礼数周到,挑不出一丝错。
随后谢珩和郑殷便随着元月公公觐见。谢珩此时此刻已经是心乱如麻,她要见的人曾经只是秦宫里那个怯懦的少年,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陛下,长公主和郑大人到了。”元月说完就把食盒放在了龙案上。萧璟似乎知道也没有多问
谢珩微微抬头一眼撞进了萧璟幽潭一样的眸子,那双眼里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谢珩(微臣)叩见陛下。”谢珩跪下,额头贴在手上,心下已是百转千回,不久后头顶传来不冷不热的声音。“起来吧。”
萧璟放下手中的朱笔,慵懒道:“围猎场的事情处理完了?”
“回陛下,微臣已经处理完毕,围猎场方圆五里如今都有禁军把守。”
“嗯,剩下的事交给厉风就好,你退下吧。”萧璟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不等萧璟下令,元月带着宫人也退下了,郑殷皱了皱眉,看向谢珩,谢珩用眼神示意他没事,郑殷才慢慢离开。萧璟将一切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等宫人退尽,萧璟站起来,看着阶下的女子,穿着素净的衣裳,眉眼清明,红唇不点而朱,不施粉黛,却是倾城之姿。可是他无比明白,眼前的人儿看似淡然,却有一玲珑心。
“三年前匆匆一别,孤还没来得及和你告别。”那是一句无比煽情的话,可他说起来竟是不带丝毫的感情。听不出喜怒
“臣女也没有想到,再见,陛下已是九五至尊。”谢珩抬起头看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眼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她见过这个男人最狼狈的曾经,以前,他们也算是好朋友吧。
“来颍阳,是来看齐旻吗?”萧璟起身缓缓踱步走下阶梯。看着谢珩的眼睛问道。
“回陛下,是。”她的声音冰冷,听不出半分儿时情谊。
萧璟的眼里划过一瞬间的难过,他很久没有说话,谢珩正疑惑,他又突然开口,若是没什么事就走吧。”
“臣女告退。”谢珩心下疑惑,没有多问便离开了,看着那一抹身影慢慢离去。萧璟突然弓起身子,一阵心悸袭来,她离去的身影和梦里的画面重叠,在梦里,她也是这样,也是这样决绝的脸,用一把匕首插进他的胸膛,然后姗姗离去。梦里她的眼睛也是这样波澜不惊,不动声色。他干脆跌坐在阶梯上。心下寒凉。此时元月已经进来,看见陛下坐阶梯上,一脸的失落。他从小跟着陛下,还从未见他如此失魂落魄过。
元月跪伏在萧璟身旁,带着哭腔道:“陛下。”
“元月,连你都知晓对不对。可这么多年,她从不曾看明白孤的心意。”萧璟闭着眼,嘴角挂着自嘲的笑。
元月自然知道陛下口中说的她是谁,“陛下,公主既然回了,便是有机会的。”
“你不懂,你不懂。”萧璟的嘴角总是挂着一丝笑意。看着却是比哭还难看。说完他拂开元月的手,径自朝龙案走去。
元月没有再劝,只是匆忙出了长信殿,他从来都是明白的,那些年在秦宫里做质子的时光,陛下将公主的情意记了个十乘十,可陛下与公主如今却是注定了不能两厢厮守。
不久后,齐旻便未经通传进了长信殿,萧璟看了他一眼,明白是元月唤他来的,也没有多说。元月是明白他的,这个时候他能见的,也只有齐旻而已。
“她说回金陵是办及笄礼的。”齐旻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只吐出这几个字。
“阿璟,我知晓你的心意,我也明白,此一行,你一定会留她在身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想要的是什么。”
“你我相识相惜十数载,她是我一直以来心怀愧疚的妹妹,我明白你的不容易,我支持你的所有决定,可我也希望你们都可以幸福。”齐旻双手交负在后,眼底是无边无尽的无奈。萧璟依旧一言不发,坐在龙椅上不知在想什么。齐旻在心底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
“齐旻。”萧璟还是叫住了他。
“她哪里是办笄礼。”萧璟说道,眼里是无尽的痛苦和失落,齐旻脚步一顿,扭过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萧璟。
萧璟突然一笑,看着却是令人难过。
“她想诛朕。”萧璟说道,一时间竟看不出情绪。
齐旻心下涌来震惊,他紧紧的拧着眉,面上是丝毫不掩饰的惊愕。他看向萧璟,那个曾经浴血沙场,宛如修罗一样的男人。他看过他杀人的果敢,看过他坐镇东宫时的鲜衣怒马,英姿勃发看过他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却从不曾看见他如今这样像孩子一样的手足无措。
原来,他爱的人,他心心念念的人,一心想要的,是他的命。
齐旻知道此时此刻他只想自己静静,便忍下心里种种疑惑离开了长信殿。
萧璟安静地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曾经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如今却只能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她不在的时光里,他总在想,小时候那些孤寂岁月里,她给了他好多的照顾,如今再看,她一脸冷漠,丝毫不见儿时的情意。或许,于他而言,她给的照顾,只是随手的施舍,转身她便已经忘记,可笑的是,她的施舍,他却视若珍宝,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奉如圭臬,她爱的每一个人,他都爱屋及乌。她不会知道,那些年她无意之间的施舍,温柔了整个岁月,那是他一辈子不曾感受到的温暖。
他曾经追名逐利,他总在想,等他坐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掌人生死,翻手云,覆手雨。那时候他想要的他都会得到。他已经做到了,他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逐鹿中原,一念之间,都是一个国家的覆灭存亡。可是他不开心,他想要的永远有人双手奉上,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没有办法的。譬如,她始终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