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苏家三房破落的宅邸中,简陋的堂屋内,一灯如豆。
太师壁前的桌案旁,一老一少两位妇人的身影,被微弱的火光拉长并延伸到,纸糊且破洞的菱花窗上,给室内平添了一丝诡异。
“三婶,四丫头私会外男,这置三叔的名声于何地?且弄臭的也不止是她和三房的名声,苏家未出嫁的小姑娘,可都被累及了。这事就算咱嫡支能容下,可还有旁系与远房的人呢?”
絮絮说话的少妇是苏家长房的长媳王氏,而对面形容枯槁,双目无神的老妪,则是苏家三房仅剩的唯一长辈柳老夫人,四丫头苏汐月的亲祖母。
王氏见没说动柳老夫人,只得又开口道:“再说,赵府哪是咱能得罪的起的人家?到时人家追究起来,四丫头被除族都是轻的啊……”
王氏一脸的痛心与焦急,好像出事儿的四丫头是她女儿,而不是三房遗孤。
柳老夫人却只木木的看着房门,好似正神游天外,又像累极而失神,反正是没听进去侄媳妇王氏的话。
王氏见无论说什么,老太婆都跟个木头似的无动于衷,最终不得不咬牙将心一横,把此行目的直白说了。
“三婶,你看,这事儿就都交给我去办吧。好歹侄媳妇和赵家也有拐弯亲,只要把翡翠熏香炉给族老们送去,稳住族里。明个我再亲自跑一趟赵府,代四丫头给赵公子陪罪……”
此时,一直像个木头人似的柳老夫人,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她猛转头,直瞪着王氏,冷冷道:“你来,就为了我老头子那翡翠香炉,对吧?”
不知是柳老夫人的声音太冷,还是目光太犀利,又或者是这屋子太破旧,加之寒冬腊月没个火盆取暖,阴冷破败的活像鬼屋。
王氏被生生吓得一激灵,真心话蹦出来不说,还吓得磕巴了起来。
“是,不,不,不是!不是啊,三婶,您怎么能这么想我……”
王氏一脸干笑,解释的话却渐渐能说顺溜了。
柳老夫人此时已转开视线,并恢复了那副木讷的表情,截断王氏的话道:“我乏了,这件事若你能平息,就代四丫头走一趟吧。香炉,无论事情办成与否,等明日午后让你公公和你一起来取。慢走,老婆子我腿脚不利索,就不送了。”
初时,王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愣了一瞬后,才恍然明白,那顶翡翠香炉竟真的要到手了!
听说这香炉可是自三叔在京中香药局供职时,就一直不离手的宝贝,县太爷曾花重金想要请三叔转卖给他都没如愿!
此时,别说被柳老太婆态度冷淡,就是泼她一脸茶水,王氏都能笑出花来。
有了这三房的名贵香炉,她就能攀上李府,将小儿子送去李氏族学,进而跟着贵人飞黄腾达了!
王氏笑的见牙不见眼,少有的恭敬行礼后,满嘴抹蜜了一般嬉笑道:“也不是外人,不用送,不用送。您老今儿也操劳的狠了,快回屋歇着吧,侄媳妇这就……”
边说着,王氏边脚步虚浮的向门口“飘”去。
但她才到门边,还不等伸手去掀棉帘子,就被忽然从外闯入的人吓了一大跳,倒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没倒栽葱摔过去,已经算她运气好了。
“呀!哪个没规矩的……”
站稳脚跟,王氏下意识的就要破口大骂,可看到来人后,一抹讥笑在她脸上稍纵即逝。
“啊呦,这不是四丫头吗?怎么跑的这么急?你不是,病了吗?我和你祖母说完话,她老人家正累了,你快服侍你祖母歇下吧。”
突然闯入堂屋的人,正是苏家三房的四丫头苏汐月,许是跑的太急她脸色正绯红着,大口喘息的同时,头上也隐隐有薄汗渗出。
自进屋后,苏汐月就双眼晶亮的直盯着上首的柳老夫人,一眨不眨。
此刻别说回应王氏的话,大概连屋里有王氏这个人,她都没意识到。
在刚弄清并确定了自己重生回十四岁的瞬间,苏汐月就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祖母身边!
此刻,亲眼看着祖母活生生的,就在几步远的上首安坐,她激动的差点儿泪流满面。
若不是怕吓到祖母,她真想扑上前去,抱着祖母痛哭一场。
老天待她不薄,虽经历了噩梦般的上一世,但竟真听到了她惨死前的哀鸣与祈愿,让她能重来一次!
这一世,她必让命运,祖母的,弟弟的,她自己的,都轮转向不同方向与结局!
一旁被完全忽视的王氏,暗中狠狠撇了撇嘴。
因现下心情正好,终究强忍下了嘴边要教训苏汐月的话。
同时她心中忍不住暗暗奇怪,苏汐月是个即使家里穷底儿掉也要装淑女的性子,怎么今日忽然转了性子?
这么莽撞无礼不说,连神情都呆呆愣愣的呢?
哼,一定是今日的丑事被人撞破,所以被吓掉了魂儿!
王氏暗自偷笑,等着明日好继续看苏家三房的笑话,只是这会儿她只想脚底抹油,以免惹怒了柳老太婆弄丢了到手的香炉。
这样想着,王氏边匆匆举步,边笑着招呼了一声,“我这就走了,四丫头不用送了。”
苏汐月似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又像是调整呼吸时的呼气声。
而此时,她总算转动眼珠,看到了一旁笑的奸诈的王氏。
只是她虽回了神,也听清了王氏所言,可脚下却一步都没动,仍紧紧堵在门口。
不动声色,迅速将王氏上下打量了一遍。
在看到对方眼露轻慢,却笑容灿烂的模样时,苏汐月立刻双眼微眯,也露出一抹笑来。
呵,看来,此时王氏还没将香炉骗到手,这就好办。
王氏见了这笑,只以为是苏汐月回神后故作矜持,嘴角直撇的快飞上天了。
而这前后不过几息间的变故,柳老夫人的心绪却几经起伏。
在苏汐月最初闯入时,柳老夫人本能的想要呵斥并教导其严守规矩礼仪,可在看到苏汐月惨白的唇色,想起苏汐月今日的不自爱时,心中就只剩了疼惜与痛心。
柳老夫人本就有心疾,此时心疼的她双手紧揪在胸前,硬挺着缓过口气后,才开口对苏汐月微有些严厉道:“罚你抄的诗词,都写好了?谁准你离开闺房的?”
但这严厉的斥责声,却让苏汐月高兴地瞬间热泪盈眶。
祖母还活着,还能教导她,和她说话……
王氏看的稀奇,并暗地里撇嘴,自家姑娘做了丢人事儿不说罚抄女则,又或跪祠堂,竟是罚抄诗词?
啧,这三房真是一窝子附庸风雅,真虚伪!
但因她心情正好,倒没说什么闲话,只打趣兼讽刺的对苏汐月道:“呦,四丫头真是才女啊,犯了错受罚的和旁人都不同。不过你祖母也是,你刚受吓合该好好歇着,要罚也……”
“堂婶慎言,”苏汐月已强压下满心激动,转头凌厉的瞪向王氏道:“我们三房的事,容不得别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