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脸色一红,佯装嗔怪的道:“小姐就知道拿我打趣,可外面也着实太凉了,您快和老夫人进屋吧。”
说着,已打起棉帘,侧身让到了一边。
柳老夫人虽说规矩大,可在没有外人时,并不拘着苏汐月和身边的人亲近。
所以看着苏汐月和点翠笑闹,她目中也满含了笑意,并不出言干涉,只扶着孙女的手缓步转入屋内。
用她私下里和点翠闲聊时的原话说,“学规矩礼仪是为了尊人尊己的,若学成木头,整天只知端着架子木着张脸,那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儿?都不如出家做尼姑来的轻松自在呢。”
哎,若不是被困在死老头子的大家族里,不是为了给本就势弱的三房立威,不让四丫头和小七被人看轻,她何至于成天僵着脸,扮恶人?
想当初,一家人还在京中时,她也是左邻右舍中出了名的知书达理,和蔼可亲,属于别人家祖母那一范畴的!
但不知是因恶人扮的时间太长,温柔不起来了,还是因回到祖籍后,她的身子就越发不济,精神头大不如前。
能想起的她们祖孙俩相处的短暂时光中,就只剩了枯燥的教习规矩。
想到这里,柳老夫人在心底忍不住暗叹一声。
最近她的心疾犯的越发频繁,自己这黄土埋脖的身体,不知还能陪两个孩子多久?
可恨死老头子扔下这一家子走的那么利索,还没留下多少银子,而更可恨的是她这个无底洞般,要用药吊着的身子!
就算四丫头没闯祸,如今家徒四壁的境况下,小七又还小,只怕她的婚事也尤为艰难啊。
什么?她偏心的只顾四丫头,不管小七的学业和前程?
呵,谁说前程就一定要是金榜题名了?
她家老头子有状元之才,不也没走科举之路,还既当了官又得了圣旨封赏嘛。
所以男子想出头,路子多得是,怎么能和被规矩礼法束缚,只能靠陪嫁的女孩子相比?
柳老夫人兀自出神时,苏汐月已将人扶到罗汉榻上安坐。
默默看了眼祖母乌紫的唇,她心中涩然,面上却只不动声色。
苏汐月站定缓了一瞬后,才无声示意点翠附耳过来,“祖母晚间的药熬好了吗?若熬好了,姐姐就快去端来吧。祖母今晚被王氏气的不轻,早些服药也能早些安置。”
她记得自己此时虽怕祖母,却也算得上孝顺,一应饮食用药等事都要过问。所以,此刻有这样的吩咐,也不至于让人起疑。
果然,点翠听后,只好奇的看了她一瞬便立刻点了头,但还不忘低声劝道:“药早熬好了,只是这会儿只怕早放凉了。奴婢这就去热好端来,但小姐你还没退热,先去里间……”
苏汐月敏锐的察觉了点翠的目光,当下却来不及去细想,只迅速摇了摇头,并用眼神示意点翠,她还要留下劝说祖母。
点翠本还想劝,可顺着苏汐月的视线,看到老夫人神游天外,眼神空洞的样子后,立刻也不放心就这么让老夫人一人待着了。
老夫人心痛的毛病,最近犯的越发频繁了。像这样深思劳神后,大概都会或轻或重犯上一回。到时身边没人帮忙喂药顺气,只怕就要出大事儿啊!
哎,家里伺候的人还是太少,平日里还好将就,这时候就看出厉害来了。
可如今为防老夫人有不测,除了委屈小姐守着外,她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来。
点翠想通后,再不耽搁,迅速去里间取了一床薄毯子,为苏汐月披到身上后,就利落的转身去了耳房旁的小厨房。
及至屋内只剩了祖孙两人,苏汐月立刻轻手轻脚的直奔墙边的多宝阁。
她记得,上一世因得知祖母过世的真实原因,她大闹祠堂被抽了三十鞭子后,点翠就是在这里为她找伤药时,发现的祖父留下的那些宝贝。
好在,她对于祖父传授的那些本领是真心喜欢,即使被祖母严令忘记丢开,却怎么都没法从脑子里真正清除。
而这些本事,自上一世起就一直惠泽于她,成了她在艰难坎坷中立足的根本。
且更有幸的是,祖父虽脾气不好,却实在是个高超的调香圣手和良师。他教授本领的法子,古怪是古怪,考核的标准也十分严苛,但却当真是授人以鱼的妙法。
即使她只学了祖父不到三成的皮毛,却完全能根据祖父留下的笔记和古籍,琢磨探索下去,甚至还独创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调香手法。
此刻想来,祖父当初收徒,以及考验她的条件那么严格,大概也是在筛选合适跟他学习之人吧。
想到总喜欢修剪侍弄山羊胡的祖父,苏汐月边迅速翻找着,边忍不住嘴角上翘。
所以,现在想想,祖父应该是挺满意她这位学生的吧?
自己后来取得的那些成就,是否也能称得上是祖父的高徒了呢?
之前她没有精力和时间,更是除了手艺外,一丝一毫都不敢想及往日时光,无论是关于祖父的,还是祖母的,只怕自己会因内疚而崩溃,无法面对明天。
但此时却不一样了,重活一遭,最亲的人就在身边,她有本事,更有无数经验,她一定能弥补以前的遗憾,让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活的好好的!
苏汐月暗暗咬牙,在心底发誓并默默祈祷着。
就在她如此起誓之时,小心翼翼伸入柜门的指尖,似已碰到了她正急着找的东西。
苏汐月忍不住双眸一亮,上一世她受伤之时的记忆是她不敢碰触的伤,更是从不曾去忆起过。
本以为要花很大功夫才能找到的,没想到她竟找到的这么快!
可见,有些事就算想忘,却早已扎根在心底,即使不想也能不由自主的融入骨血。
苏汐月用了不到盏茶的时间,就迅速从多宝阁的暗格中,找到了一个蓝花布小包袱。
这之后,她毫不犹豫的来到仍皱眉沉思的祖母身边,直接搬开塌上矮几,利落的拖鞋跪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