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夫人坐下后,就一直歪在大引枕上发愣。
虽也有触景生情的缘故在,但更多的却是因她的身体已太差,以致乍一松懈后就精神恍惚,甚至都没精力去思考应对王氏使坏的事。
且之前不仅被王氏气的不轻,更是在一天之内几经惊吓,就是寻常硬朗的老人家都受不住,更何况她这把就要散了的老骨头了。
所以,在苏汐月动作利落跪坐到她身边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抬眼看了过来。
“胡闹,你的规矩呢?”
柳老夫人眼风扫到苏汐月的瞬间,几乎就已下意识的开口纠正起孙女规矩和仪态来。
只是,话才出口,柳老夫人就后悔了。
哎,她真是人越老越糊涂了!
汐月还病着,今日又难得的有了笑模样,她又何苦非得这时候这么较真呢?
就在柳老夫人暗暗懊恼不已,生怕把孙女吓着时,苏汐月却只笑眯眯的开了口。
“祖母息怒,但汐月是有正经事要做,一时顾不得了。您就先饶过孙女这一遭吧,要不您就当假寐还没醒,直接闭目养神一阵,权当不知我在干嘛,可好?”
为了能让祖母尽快用上香药,苏汐月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借病装幼龄稚童的,甚至在最初就将撒娇的手段都用出来了。
但话才刚出口,她面上虽没漏破绽,可头皮却忍不住阵阵发麻,后背更是汗毛直竖。
她可是自启蒙伊始,就再没这么说过话了!
要不是担心明日王氏会迫不及待的闹幺蛾子,她本可徐徐图之,在祖母毫无所觉时,慢慢替祖母调理的……
谁叫祖母讨厌调香,尤其是讨厌和祖父有关的调香之事,甚至到了提都不能提的地步呢。
但如今这样也好,祖母的身体早一日调理,也能少受些罪,病愈的时间也能快些。
苏汐月努力安慰着,自己就快要崩溃的心态,并将思绪全部都转到正事上——暗中全神贯注的留意着祖母的反应,好能随时调整劝说游说的说辞。
而此时的柳老夫人也被弄得一愣,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盯着苏汐月瞧。
嘶,她孙女可从不这么说话啊!
莫不是被人掉包了,还是落水时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但再抬眼去认真审视眼前的小女孩时,她看到的却只是一张因还在发热,而一片潮红的小脸,以及其上亮晶晶,满含期待的双眼。
哎,这孩子只怕真的是烧糊涂了。
小时的汐月缠着自己要糖吃时,可不就是这么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呢。
柳老夫人心下微痛,边将苏汐月身上散开的薄毯又裹严实,边宠溺的哄着她道:“乖囡囡,什么正经事都没你的病重要。快去里屋躺下,要是走不动了,就等点翠回来抱你。不许胡闹。”
可谁知,今日病糊涂了的小孙女,却尤为任性。
“祖母别担心,汐月不乱跑,这事儿在塌上老老实实坐着就能办好。”
柳老夫人哭笑不得的看着孙女,这倔强又固执的模样,还真是像极了她爷爷呢。
到底不忍心扭着如此软软糯糯的小人儿,柳老夫人笑叹着摇头,问道:“那你究竟要做什么?只要不过分,祖母就依你。”
少女嫣红的脸颊,似因这句话瞬间就焕发出了不同的光彩,绚丽夺目的让人移不开眼。
连平日里几乎时时都在关注苏汐月的柳老夫人,一时都忍不住在心底轻叹,前些时候还不觉得,但孩子长大还真就是眨眼间的事儿啊。
她此时的心态,可真真就是古语有云的“吾家有女初长成”。
苏汐月也在心中轻叹,没想到只说了一句,祖母就答应下来了。
祖母真是远比她后来曾以为的,还要纵容和爱护她啊。
边这样想着,她口中的话却也没停,“祖母,我最近在书架上找到了些闲书,有个偏方对心疾有奇效。我想要给您用着试试,您看呢?”
柳老夫人闻言,嘴角的笑意越发欣慰,但只当苏汐月提到的是个什么药方,因此想都没想就点头道:“汐月有心了。”
只是,她心中虽因此而极熨帖,却在用前还要嘱咐点翠先给坐堂的大夫瞧一眼。除了药方本身是否可用外,若疗效和她平日用的差不多,那也就不多花这份钱儿了。
且日后也要寻个机会,慢慢教导汐月这方面的忌讳和要留意的地方……
柳老夫人拍着苏汐月的手,满眼笑意的,兀自思考着日后的安排,谁知苏汐月竟又开口道:“祖母,我还有句话想让您给评评,是对是错。”
柳老夫人只当苏汐月是烧糊涂了,想到哪儿说哪儿,因此不以为意的接口道:“嗯,囡囡说吧,祖母听着呢。”
苏汐月直视着柳老夫人,认真道:“礼者养也,这句话对吗?”
柳老夫人一愣,伸手点了点苏汐月的额头,佯装嗔怒道:“你这丫头,又去翻那些劳什子了?”
苏汐月心知祖母是误会她又去偷看祖父的藏书,才知道的这句话。但她并不否认,只吐了吐舌尖,算是默认了。
但大概是对病弱的苏汐月尤为没有抵抗力,柳老夫人只说了这一句,就转了口风,“其实,那些书你多看看也好。只是,别碰你祖父的那些笔记,以防被荼毒了。”
苏汐月对祖母的告诫满口答应,并催促祖母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却同时又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一声。
祖母这话说的还是有些晚了,就算如今不碰,那些笔记里的内容,她也都已倒背如流了。
柳老夫人这边,则已开口答道:“礼者养也,是不错,却到底将人想的太坏。所以祖母一直更推崇的,是另一句‘有礼者敬人’和‘敬人者,人恒敬之’。就算一时运气不好遇到小人,用粗俗无礼回敬你的礼遇。你做的反击也将无愧于心,且也能更有力的反击。”
苏汐月提的这句话,自然只是抛砖引玉,为她接下来引出香药做铺垫,可没想到,竟会引出祖母这番深入浅出的教导。
简而言之,就是祖母在教导她,如何为人处世,并要做到进可攻,退可守,绝对不吃亏……
苏汐月胸口微烫,却只能迅速压下,并将她真正想说的话,立刻抛出。否则,她怕祖母歪题的本事太强大,她恐怕拉不住,也舍不得拉住。
“可我觉得‘礼者养也’这句话也挺有道理的呢,因说着这话的人,不还举例‘刍豢稻梁,五味调香,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苾,所以养鼻’吗?”
柳老夫人闻言,点头笑道:“祖母也没觉得他说的错了,只是个人的观点不同而已。”
苏汐月却只趁热打铁,“所以,祖母也觉得他举得例子有几分道理,是吗?”
被这样紧追着问,柳老夫人心中忽觉有些怪异,却只顺势点头道:“这些例子,都是人之常情,自然算是有道理的。否则,也没法劝服那么多人,不是吗?”
但这句下意识的反问,并没试探出什么孙女的其他想法。
苏汐月只满脸笑意的频频点头道:“没错,没错,所以祖母这就是同意,我用那偏方为您治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