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一震,蓦地抬起头望向先生,咬着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句“斯人已逝,节哀顺变”,在我的喉咙中上下滚动着,最终,只化作默然一叹……
这些话,在浓重的悲伤面前,实在是太过苍白,太过无力了。
“这世间美酒万千,她却独爱这杜康,平凡,却如岁月浓香,一滴悠长。”
他低低地垂眸,陷入了回忆之中,“家姐并非爱酒贪杯之人,于她而言,品酒,乃是一个人的心与酒的对话。心浮气躁时,她便于庭院深处,悄然抿上几盏。”
“她常说,静,乃心静为上,唯心静为真静。”先生轻笑,目光温柔得令人沉溺,“虚极静笃,静能生慧,慧能生觉,觉能生自在。”
“令姊,可真是一位通透的妙人儿。”我由衷地感叹道。
“嗯。”先生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不再言语。
此时此刻,望着先生沉静而淡然的面容,我却分明感到,他那深藏的、浓得化不开的怀念,与悲伤……
“先生,”我心念一动,转移话题道,“这酒,我可以尝尝嘛?”
他没有作声,我便当做是默认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壶,学着先生那样,小小地抿了一口。
“好辣啊……”我登时便蹙了眉,讪讪地缩着脖子。
先生瞥了我一眼,淡淡一笑,遂又转过头去,自酌自饮起来。
然而,当酒完全入口之后,落喉爽净,绵甜清冽,一丝奇妙的感觉悄然涌上我的心头,清凉的酒液仿佛通过血脉,流经了我的全身,我顿时感到耳清目明,悠然非常。
我不自觉地又饮了一口,这回,便一下子饮去了小半壶。
酒一下肚,我简直要飘然成仙,羽化而去!
我喜欢这种感觉。
趁着先生没注意,我将剩下的半壶杜康一饮而尽,随后,又悄悄伸手从先生的背后摸过来一壶,暗自畅快地饮了起来。
……
……
“小愚?”
奇怪,我的眼皮似有千斤万斤重。
“小愚,醒醒。”
我挣扎着瞪大了眼,恍惚地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一个头,两个头……我用力晃了晃脑袋,眼前的重影终于缓缓地融合在一起,我顿时眉头紧蹙,“父亲?”
只见“父亲”明显一愣,继而哭笑不得地俯下身来,微凉的大掌伸到我的背后,想将我扶起来。
我一把将他推开。
“你不是正勾搭将军吗!你不是下棋下得可开心了吗!你,你,”胃里一阵翻滚,我爬起身来,用力咽了咽口水,缓了缓道,“你还舍得回来啊?”
“父亲”微蹙着眉,轻柔地将我从冰凉的瓦片上扶了起来,温和地在我的耳边说道:“小愚,你醉了,我带你下去。”
“醉了?”我呵呵冷笑着,挣开了他清凉的怀抱,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指着他恶狠狠地喊道,“有你这样的父亲,我不醉,谁醉?”
见他仍是惊愕不语,我心中的怒火便蹭蹭蹭地往上涨了起来,“真不知道你给娘亲下了什么**汤,让她对你这个臭负心汉痴心不改,念念不忘!这十多年来,竟过得像守活寡一样!”
“这十一年,明明是在自己家,我和娘亲却生生活得像寄人篱下,我,我容易吗我?!”说到激动之处,胃里愈加翻江倒海的,我忍不住跪倒下来,伏着身,干呕起来。
忽然,世界一阵天旋地转,“父亲”竟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没等我开始挣扎,便在我身上不知什么穴位利落而精准地一点。
我顿时无法动弹,软软地垂在他的怀中,意识也愈来愈昏沉,一片混沌中,他喟然长叹。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耳畔似乎滑过一声低低的,几不可闻的话语……
“小愚,对不起。”
***
桑苑。
“小姐,”锦葵走进门来,轻声道,“萧公子来了。”
我抬起头,却发现她脚步虚浮,面色苍白。
“锦葵,你是不是病了?”我上前一步,拉着锦葵在我的床上坐了下来,蹙着眉,担忧道,“我带你去找谢公子!”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妨事,小姐还是赶紧去看看,不然萧公子该等得急了。”
“这样吧,你先叫岁寒将我上次带回来的安神药煎了,给你服下,”我来回踱着步道,“等我回来,若还是没有好转,我便带你去找谢公子!”
“嗯!”锦葵抿着苍白的嘴唇,感激地笑了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出院门,只见萧杉在一棵槐树下,背着身,站得笔直,不知正望着什么出神。
自从上次望春堂归来,萧杉便自愿留在了姜府,全力协助我们,直到将这一切查得水落石出,让幕后真凶得到应得的报应与惩罚,也好让萧父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地一拍,“萧小呆!”
他浑身一震,蓦地转过身来,看到我之后,俊颜飞红,腼腆地一笑道:“江谙先生让我来喊你过去,听说,雨笙酒一事,有了新的进展。”
……
清苑。
春日已至,融融的春风吹了满院,橙红色的木棉花星星点点地绽满了枝头。
“姜姑娘可知,这木棉花的花语?”萧杉喃喃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我的脚步一顿。
不想,身后的萧杉竟一个没注意,木木地便撞了上来。
“哎哟!”见我一个踉跄,他赶忙伸手拉住我,我心念微动,不由狡黠一笑,假意哀嚎起来,“你这呆鹅,不是整日念叨着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你这样,是不是……有失风雅?”
他慌忙甩开我的手,我回过头,见他一张本是白玉般的脸,果然又涨成了猪肝色,而额前的碎发之下,竟已有细细的汗珠沁出。
自从与萧杉相熟后,逗弄他,仿佛成了我每次见到他的必行之事,好生有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垂下眼眸,慌乱地重复着,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本小姐向来大人有大量,原谅你啦,”我笑眯眯地从下面仰视着他,“那你说,木棉花的花语是什么呀?”
他微怔,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接之后,瞬间又撇过头去,抿唇不语。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飞快地转过身,不再看他,大摇大摆地朝清苑深处走去,“快走啦。”
良久,他却迟迟没有跟上来。
“木棉花的花语是,”他蓦地开口道,“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