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庭中,缥缈的琴音从后院悠悠传来。
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先生抚琴时的雅然身姿,内心顿时柔软万分,招呼上萧杉,便沿着石子路徐徐而入。
先生静静地坐于亭中一角,低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动着琴弦。
人如玉,世无双。
白衫,初阳,暖风,如画。
望着先生出尘的容颜,回想起前天晚上,我竟然吃多了酒,对他疯言疯语……
面上一阵灼热,我心虚地往萧杉的身后缩了缩,不敢再看近在咫尺的先生,此刻的我,只想找条地缝,麻溜地钻进去,一了百了。
当晚,明明是想给先生安慰与陪伴,结果,倒是自己一个人畅快地喝了个稀醉,还让先生收拾了个烂摊子。
姜止愚啊姜止愚……
“江谙先生,”在我痛心疾首,扼腕叹息之时,萧杉犹疑着开口道,“不知此次匆忙叫我们前来……”
“先生!”
就在这时,谢公子神采奕奕地大步走来,将手中的酒坛与牛皮水囊往石桌上一放,朗声道:“不出你所料,这水,果真有问题!”
先生唇角微勾,指尖轻滑,优雅地将琴音收尾。
望着那熟悉的酒坛,我脱口而出,“雨笙酒?”
“没错。”谢公子飒然一笑,三下两下便将酒封拆去,拿过一旁的杯子,利落地倒上了半盏。
“那这水……”我走过去拿过水囊,将塞子拔了,对着阳光,蹙着眉往里面左瞅瞅,右瞅瞅,却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这便是刚从安樂河中打上来的,未经烧过的水。”谢公子说着,便将水囊接了过去,将里面的水,徐徐注入了方才装有雨笙酒的杯盏中,“你且看。”
只见两种无色的液体相接触后,逐渐融合,转瞬间,竟由无色变成了绛红色!
我蓦地抬起头望着他,惊疑道:“有人在河里投毒?!那我们,不,这城中大多数的人,岂不是都中毒了?”
“毒倒是算不上,准确地说,这里面加入的,是两味药材。”谢公子轻抚着杯盏道。
“药材?”萧杉惊异道。
“对,其一,名唤麒乌,可治风寒咳逆邪气,温中,除寒湿,踒躄拘挛,吐利厥逆,心腹冷痛等,”谢公子话锋一转,“然而它最主要的功效,乃是回阳救逆,补火助阳,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补心火。”
“麒乌虽为药材,因炮制或煎法不当,或用量过大,亦会引起中毒,”谢公子沉吟道,“常见的症状为恶心,疲倦,呼吸困难,面色发白,瞳孔散大,脉搏不规则,通常为弱而缓,甚至可能突然死亡。”
我蓦然想起出门前,锦葵表现出的异常,心下一惊,忙开口道:“此毒可有解?”
“自然是有解,你别忘了,我可是——”
“天下第一神医的首席关门弟子!我记着呢!”我顿时放下心来,一鼓作气地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见他一副吃瘪的样子,好笑地道,“大神医,那你可否告知小的,这另一副药材,和雨笙酒,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状似强悍地睨了我一眼,潇洒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缓缓道:“昨日,先生于城中多方走访查探,回来便绘出地图数张,连夜分析发现,此次事件的受害之人,竟呈地域性分布,其中,数安樂河一带尤为密集!由此,便怀疑是城中水源出了问题。”
我瞠目,急切地道:“所以呢所以呢?”
“所以啊,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呢,便将我支去了安樂河,可把我给困死了!”他作势打了个哈欠,见我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忙正色道,“这雨笙酒,便是与水中添加的这第二种药材有关,此药名唤恕离,乃是一味极其少用的辅药。”
“在正常使用的情况下,雨笙酒与恕离,若单独服用,皆不可能致死,”谢公子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可一旦混合,恕离便会将酒中,雨笙花的花粉释放出来……”
“所以那些人,都是被雨笙花的花粉毒死的?”我咂舌道。
谢公子飞快地摇头,想了想,倏而却又点点头,“这雨笙花的花粉,本是无毒,可对于某一类人而言,却是异常的致命。”
“哪一类人?”我心下一紧,沉声问道。
“心火过盛之人。”一旁静默良久的先生缓缓抬起头,望着我,平静地道。
霎时间,我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环环相扣的大计……
先是在水源处放入麒乌这种补心火的药材,城中百姓,若是没将水进行处理便入口,本就心火旺盛之人,其症迅速便可达到极致,而原本正常之人稍有不慎,时日一久,便极易重蹈前者的覆辙。
在此时机,借由望春堂大夫之手,将雨笙酒散发给他们,酒一下肚,与水中积攒的恕离混合,释放出雨笙花的花粉,火上浇油,顷刻毙命。
这幕后之人,手段之毒辣,心思之深沉,使人不寒而栗。
“此计虽绝,想来,却是有些大费周章了,”萧杉蹙眉,沉吟道,“既要寻找这些相生相克的药材,趁着河边居民不备,将其大量地投入河中,还要借助姜府的雨笙酒,借助望春堂的大夫,这其中,只要任意一环出了差错,都无法达成这最终的目的。”
“确实,”我抬眸望向先生,疑惑道,“若要下毒,何不直接选用一些隐秘的慢性毒药,投入河中,既简单,又没有那些的外界因素干扰的风险。”
“这场阴谋的目的,不仅仅是杀人。”先生负手而立,望着院中早春的景致,目光深沉而凛冽,沉吟道。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盛大的筛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