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我皱着脸，飞快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您小声点儿！”

“小姑娘还害羞！”老头了然一笑，将银子收进兜里，“拿手来，老衲给你瞧瞧手相。”

我将手伸了过去，做贼似的，扭着头不停地四处张望着。

若是让岁寒发现我在这儿偷偷地算姻缘，还不得被他笑上个几天。

若是让先生发现......

“小姑娘，你放心，”老头低沉的嗓音凉飕飕地传来，“你那心上人在殿内，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出来。”

“什，什么心上人，”我的脸上顿时剧烈地燃烧了起来，紧张地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你，别胡说......”

老头轻笑一声，不再言语，随手从竹筒中掏出了一支签，放在桌子上，拿起一旁的笔便开始蘸墨。

我瞪大了眼瞧着——那签，竟然是空的！

饶是我再不懂也知道，这签筒中，应是放着上中下几种签，由我来抽才对呀！

虽然我本就不相信这些，可是，您这未免也太不专业了吧？！

在我的脸色红了白，白了绿之际，老头已将“签”写好了，吹了吹上面热乎的墨迹，懒懒地伸手递给了我——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这写个签文，竟也文绉绉的……看着殿内已陆续有人走了出来，我匆忙地向老头道了谢，将签飞快地藏入了怀中。

……

华灯初上，夜未央。

人潮拥挤，满目琳琅，灯海锦簇，万头攒动。整座凉川城洋溢着各式各样的纱灯、花蓝灯、龙凤灯、礼花灯、走马灯、玉兔灯、孔雀开屏灯......

可谓是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

“先生你瞧！”一条长长的舞龙舞狮队从我们的身旁经过，上下掀动，左右翻舞，并以锣鼓相配合，甚为壮观，我拉了拉先生的衣袖，兴奋地喊道。

幸好在回府途中，我硬是厚着脸皮央着先生带我来逛这灯会，不然，岂不是要错过这番热闹之景！

先生轻笑。

不远处的一排小摊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不时地传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我兴冲冲地跑了过去，扒开层层人群，削尖了脑袋挤到了最里面。老板和蔼地看着我，指了指上方一排写着“谜”字的灯笼，笑吟吟道：“姑娘，猜个灯谜吧？”

我咧嘴一笑，迫不及待地指了一个道：“这个这个！”

“好嘞！”他将灯谜从灯笼上取了下来，摇头晃脑地念道，“木目跨于心，古人做反文，小和尚光头，凄惨无泪水。”

我一愣，飞快地接过他手中纸条，埋头思索起来。

木目跨于心......

木，目，心......想！

心中顿时了然，果然是个拆字谜！

古人做反文，小和尚光头，凄惨无泪水......

“我知道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蓦地抬起头道，“想做你妻！”

一抬眼，却与先生四目相接......

他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我的身旁，站在了我的面前，清雅的黑眸中，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翻涌着，我呆呆地望着他，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方才那句——

想做你妻......

“答对了姑娘！这是你的奖品。”老板笑眯眯地对我伸出手，听到旁边一个女子娇嗔着抱怨猜不出来，转过去对她大声道，“哎呀，您那谜底呀，是比翼双飞！”

身旁顿时传来一阵哄笑，放眼望去，我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个遍地成双成对的情人场！我愣愣地伸手将奖品接了过来，老板似乎还在夸赞着我，而此刻的我却是完全听不进去了。

我倏而又想起雾隐寺中，那算命老头说，我的心上人......我低低地埋着头，不敢再看先生，心中顿时一团乱麻，总觉得有什么堵得慌，甚至想着，若是能将五脏六腑都倒了出来，或许才会舒畅许多！

我紧紧地攥着那奖品和写着灯谜的红色小纸条，一言不发地朝身后走去。

“小心！”电光火石之间，先生一把捞过了我，一个旋身，便稳稳地落在了街道的一旁。

我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只见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从眼前疾速飞驰而去，惹得路上行人纷纷惊呼避让。马车四面皆被精致华贵的丝绸包裹着，窗牖上镶嵌着许多玛瑙珍宝，覆着一帘朱红的绉纱，一看便知，那车内之人，必定身份不凡。

果然，马上便有眼尖的人喊道：“那是国师的车马！国师回来了！”

“太好了，国师回来了！”

“六年前那场大旱，若不是国师为咱们祈得一场喜雨，我们恐怕就要活活饿死了呢！”

“据说，国师预言往后的几年里，北珩边境那些个野蛮的部落啊，有可能会对咱们西宁发起进攻，这才赶着出山回朝而来。”

“有国师和骠骑大将军在，定能护西宁一世安宁！”

得了，又一个神棍。

还能预言战事呢，这是国师还是天王老子呀？

我正想着，忽然听到身旁的先生沉吟道：“止愚，你想不想玩那个？”

我蓦然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桥下，悠悠的河面上，缓缓地飘起了许多泛着荧光的花灯，夜风拂过，扬起一圈圈的涟漪，载着那些娇艳的花灯轻轻摇晃着，向天边幽幽地流淌去。

......

“在我小的时候，”先生凝望着这一片花灯之海，顿了顿，轻声道，“家姐......便很喜欢放这花灯。”

这是我认识先生以来，先生首次提起自己的家人......我默默地听着，捣鼓着手中的花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一直等我将花灯摆弄好，先生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倏而想起那个关于花灯的传说，柔声道：“传说啊，有一只神鸟不小心迷路了，降落人间，被一个不知情的猎人杀死了，天帝知道了以后，勃然大怒，便下令天兵于正月十五到人间放火，将人类通通烧死。天帝的女儿不忍看百姓无辜受难，便将这个消息偷偷告诉了人类，人们便在正月十五这天，在河中，在各处，都放满了花灯，天兵一看呀，发觉人间一片红光，以为是大火燃烧的火焰，便回去禀告了天帝，便没有再放火啦！”我顿了顿，笑着道，“从那以后，这个传统便延续了下来，还有人说，将愿望放入花灯中，顺着河流流入大海，便能实现呢！”

先生侧过头，对我轻轻一笑：“小孩子家的，知道的还不少。”

“先生，我早已不是孩子了。”我忽然严肃地凝视着他道，“我如今十一，虚岁已然十二，再过个几年，便要及笄了。“

及笄......便可以嫁人了！我在心里飞快地补充道。

我用手轻轻一推，那装着“想做你妻”小纸条的花灯，在水上轻轻一颤，便轻盈地汇入满河的花灯之间，与整片花海一起，浩浩荡荡地远去了。

“先生，这个......送给你。”

月光里，掌心上，一个小兔子的挂坠，十分的逗趣——是那猜灯谜的奖品。

天帝呀，你看到这片灯海了吗？

我姜止愚，在十一岁这年，收获了一个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