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正不阿是好事，嫉恶如仇也是好事，但还请四皇子殿下切记，刚则易折，刚柔并济才是取胜之道。”

看着杨弘光离去的背影，这一句话，已是来到了严珅嘴边，但最终还是忍着没有说出来。

既然杨弘光肯定是不会听进去的，那又何必自取其辱？

其实，从本心来讲，严珅并不想跟杨弘光作对。

一来杨弘光，几乎可以内定，会是将来的皇帝，

二来杨弘光生性正直，亲贤臣，憎奸臣，重视社稷，爱惜民生，将来如果能够继位登基的话，会是一位好皇帝。

可以说，如果杨弘光的心胸稍稍宽广一些，能够不计前嫌，接纳严珅这个“反派”的投诚。

那么，严珅不介意转而当一个清官，投入杨弘光门下，反派洗白，屁股坐正。

可惜，杨弘光太过刚正了，也太过固执了，

在他眼里，奸臣永远都是奸臣，是奸臣就该杀，

对待严珅，甚至连面子的客气都做不到，根本不可能转变对严珅的看法，更不可能接纳严珅，

可以预见，杨弘光如果将来真的能登基为帝的话，他所下的第一道旨意，怕就是将严珅抄家问斩。

这一点，刚刚已是再次证明了。

所以，严珅只能继续当一个奸臣，并且是当一个结党营私的奸臣，与其他的奸臣奸臣们合作，一同对抗杨弘光，并想方设法的把他从四皇子宝座掀下来。

这与道德无关，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虽然这么说很没道理也很不负责任，但如今已经李代桃僵的严珅，之所以还是一个奸臣，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杨弘光的“刚正不阿”与“嫉恶如仇”！

拿着皇帝的赏赐，严珅回到了府中。

借口有朝廷政务要处理，严珅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一直都呆在书房之中，甚至打算在书房睡下。

虽然袭雯几次来见严珅，劝严珅早点休息，但皆是被严珅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打发走了。

袭雯很漂亮，也很诱人，但严珅的性子终究有些保守，又与她并不熟悉，与近乎陌生的女子同枕共眠这种事情，到底还是无法做到。

更何况，有时候第一次经验不足，是很容易露馅的。

严珅不知袭雯深浅，亦同样不敢，让她知道自己的长短。

······

书房之中，严珅静坐在书桌后。

窗外，月挂高空，已是深夜。

时间已晚，但严珅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中不断回想着他这一天以来的经历。

不知为什么，严珅突然觉得，不管是皇帝，还是四皇子杨弘光，都有些可怜。

皇帝身为九五之尊，富有天下，竟是连南巡所需的三五十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

要知道，这些银子虽然不能算少，但也绝不算多，就算是严珅也能轻易拿出。

皇帝自诩圣君，但寒酸成这个样子的“圣君”，也算是自古少见了。

相比较皇帝，四皇子杨弘光还要更加可怜一些。

他竭尽所能的表现自己，只为了能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赢得皇帝的关注。

但如今，严珅明白了皇帝心思，却很清楚，杨弘光表现越好，声望越高，皇帝就越是猜忌他，甚至是嫉妒他。

当然，反过来讲，如果哪一天杨弘光表现平庸了，恐怕皇帝又会对他不满意了。

四皇子貌似是大侑未来的继任者，看似风光，但半君半臣的尴尬地位，又注定了它的难做。

想到今日自己与杨弘光之间的争锋相对，严珅悠悠一声叹息。

然后，他听到了袭雯的声音。

“老爷在为何事烦心？”

严珅转头，看到袭雯正站在书房外，迷蒙的月色下，袭雯妩媚的面容，妖娆的身段，此时更显诱惑。

严珅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时间已过凌晨，连一向精力旺盛的木兰，都忍不住去睡了。

袭雯笑道：“老爷不也是还没睡吗？我有些担心老爷，所以也睡不着。”

想起严珅之前的那声叹息，袭雯又问道：“老爷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何不讲给我听？或许会有什么主意也说不定。”

严珅并没有什么疑惑，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倒是正好想找人说说话，于是指着身旁的座位，笑道：“坐下陪我说说话。”

袭雯落座后，并没有急着发问，只是那双映着月色的眸子，却静静的看着严珅，等待着严珅主动开口。

沉默了片刻后，严珅终于开口了。

“袭雯，你说那杨弘光，如果将来能够登基继位的话，会是一位好皇帝吗？”

听到严珅的询问，袭雯有些诧异，不知道严珅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回答道：“绝对不会。”

语气颇为肯定。

严珅笑了，他早就知道袭雯会如此回答，但还是问道：

“为何会这么说？那杨弘光贤名满天下，对贤臣清官们以礼相待，从善如流，对贪官奸臣们嫉恶如仇，赶尽杀绝，又一向重视社稷，爱惜民力，更不缺能力。

古往今来圣君明主应有的优点他一样不缺，清流和百姓们对他可是寄以厚望啊，又如何当不了一个好皇帝了？”

袭雯却摇头道：

“老爷你如此问，可见早已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我？

我不懂朝政，史书也读得少，但也知道，古往今来的那些圣君明主，可没有哪一位的优点是嫉恶如仇的，更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古书中的那些圣君明主，一向都是身边有多少贤臣清官，就有多少贪官奸臣，两相对持，他们的皇位才能做得安稳。

若是依着那杨弘光的性子，把满朝下的奸臣赶尽杀绝，怕是这世间的官员就少了九成九，他又去哪里找那么多清官贤臣来维持朝政？

今后还有何人敢入朝当官？若是朝中只剩下了清官贤臣，他的皇位又如何能做的安稳？清官贤臣，可未必都是忠臣。”

严珅又笑了，但没有说话，只是示意袭雯继续。

在严珅的示意下，袭雯继续说道：

“杨弘光最大的缺点在于，他虽不缺志向，却不知道该如何实现自己的志向，不懂得变通，亦不懂得妥协，只知道一往直前，将来难免要撞南墙。

当今陛下虽说有些好大喜功，甚至可以说有些志大才疏，却从不缺帝王心术，一位君主帝王，最重要的不是能力，也不是心性，而是有没有驾驭群臣的手段，

当今陛下在位期间，虽说吏治不佳，百姓受苦，但至少庙堂中枢形势平稳，天下亦因此而安定，若是由那杨弘光继承了皇位，以他那性子，这天下怕是早已动乱不堪了。”

严珅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你说自己不懂朝政，读的史书也少，但能说出这番道理，却是要比许多饱读诗书的朝廷大员明白多了。”

袭雯笑道：“治国如治家，人心都是相同。”

严珅抚掌赞道：“好一句人心都是相同。”

说着，严珅又补充道：

“其实，这位四皇子殿下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根本没搞清楚，用人之道，才能要比德行重要的多。

古往今来的那些名相贤臣，其实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若是到了他的手下，怕都是要被杀头的，更别说做出一番成就以流芳千古了。”

袭雯点头笑道：“老爷说的有理，就比如老爷你，在掌管户部之前，户部是什么样子？如今户部又是什么样子？老爷你虽不是清官，却要比十个百个清官有用多了。”

说到这里，袭雯终于忍不住问道：“老爷你今天为何会说起这些？”

“没什么，随便谈谈罢了。”

严珅一脸随意的说道。

其实，严珅并不只是随便谈谈。

这一番话，终于让严珅坚定了与杨弘光敌对的决心。

当然，无关自己这个异度侵入者，这个“伪反派男一”，对原书杨弘光这个“伪正派男一”的天然敌意。

而是，因为杨弘光过于“伟光正”的原因，原先严珅想到自己要与他作对，总有一种对不起自己的初心，对不起天下苍生，更对不起黎民百姓的感觉。

但是，经过这番谈话，却是让严珅变得心安理得了。

不是我不仁，而是你的确有问题。

······

从某方面而言，所谓的“心安理得”，是一个很可怕的心理状态。

因为，它意味着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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