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如同巨大的虫，一节一节的蛹进巨大的城市，林立的高楼散发着逼仄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便是北京。

一下车，陈小鬏便感受到凛冽的寒风，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这股妖风将伴随她整个大学岁月，成为她一生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拉紧了周暄冰凉的手，深吸一口气，扎入熙熙攘攘的人******大和T大坐落在北京不屑一顾的角落，要地铁转地铁再转地铁，两个人千辛万苦从地铁站爬出来的时候，疲累地即将虚脱，而天色也渐渐向晚。

急急忙忙找了酒店安顿洗漱，陈小鬏一头栽倒在床上，连晚饭都懒得吃，可周暄却平静如水、不慌不忙，竟然又在桌前捧起了课本。

“你这是忽然转性成大学霸了啊！”陈小鬏不由得感慨，倘若她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格，不知道成绩得有多好，或许周家优秀的基因在发挥作用吧！

“你还有闲心说我呢？”周暄忽然转过来，盯着她道：

“你自己呢？明天就要面试了，你不着急啊？”

“我嘛？”她哑然失笑：“我不怕，这么多年都是一路混过来的，现在临时抢救能有什么结果？”

“那不能这么说，万一就被你押着了呢？”

“大小姐！你是真没为了考试操过心吧？但凡有点儿经验的就知道，这哪有能押中的？”

“那看了总比不看要好…说实话，你其实是心气儿已经散了吧？”

陈小鬏愣住，自从遭到孟山空迂回委婉却坚定不移的拒绝，她学业上争强好胜的心思早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而最近一段时间，学校里的流言蜚语、陈小鬏的精神状态，班主任本来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的，但她既然已经拿到了推荐资格，想来高考没什么好担心，而孟山空又是李校长心尖尖上的人，所以也就对此装聋作哑，权做不知。

“我知道，你不过是为了他。”

周暄的声音降低，在空调暖风的吹拂下透出隐隐约约的轻柔。

陈小鬏低头不语。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周暄随手看到课本，现学现卖地拿来笑她。

现在想来，义务教育诚不我欺，女生一旦沾染上恋爱脑，果然没有好下场。

周暄知道她的苦楚，也不勉强她起来挑灯夜读，幽幽叹气，随她自己胡乱睡去。

面试的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陈小鬏便睁开眼，周暄竟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伏案睡着。

“这孩子…竟然自己刷夜了啊…”

陈小鬏蹑手蹑脚地给她披上件外套，独自溜出去洗漱，又下楼买回早点，才拍拍肩膀叫她起来。

周暄揉着惺忪睡眼，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原来熬夜复习这么累，好像浑身的骨头都松掉了。

时间不等人，她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还是收拾妥当向考场迈进。

两人在大路上分别，一左一右、一东一西，仿佛各自走向命运的分岔口。

T大的校园真可谓是百转千回，而考场竟然设置在了学校的腹地，陈小鬏绕来绕去，时间分分秒秒地流淌，终于赶上，险些跑断腿。

上世纪风格的陈旧教学楼，门前已经排满了候场的学生，陈小鬏鼓足勇气，上前查看，一个一脸严峻的女老师在门前派发每个人的编号，领取编号后，就在考场旁边的一间小教室等待面试官的召唤。

有几个学生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嬉闹，看样子似乎是高中同学，陈小鬏在心里暗暗羡慕，明高中就是在各方面都有优待，推荐生的名额也比普通高中多了好多。

而好学生，自然会向推荐生名额多的地方聚集，这样形成因果闭环，名校愈发是名校。

手机暗暗震动，陈小鬏低头看，竟然是孟山空。

“好好发挥。”

陈小鬏脸色铁青地把手机放回书包，这几天来，她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困扰，现在她终于明白，这种情绪是愤怒。

如果说之前就孟山空的前因后果，她还存有一丝丝的自我怀疑，担心是自己会错了意，平白冤枉了他，可他竟然发出这条信息来，在这样的关头，又是假情假意作给谁看？

如果说不喜欢，干嘛无缘无故来搭讪？如果说这是做朋友，难道你缺我这么一个朋友？

若即若离让人生厌。

一阵冷风直要吹进陈小鬏脑海中，她仿佛瞬间清醒，定了定心神，昂扬地走进考场。

空旷的教室，中间摆一张拼成的大桌子，对面，三个略显疲惫的中年男老师端坐，尽力显出既严肃又和蔼的样子。

陈小鬏感到自己的心跳渐渐清晰有力了起来，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手还有些紧张得抖，但又很快平复。

“好了，向我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坐在中间的老师平和地开口。

“各位老师好，我是陈小鬏，来自A省XX实验高中，我的爱好是吵架。”

面前的三位老师明显愣住，整齐划一、神色诧异地抬起头。

陈小鬏满意地笑了，这正是她所追求的效果。

一篇好的应试作文，要在阅卷的前10秒吸引读者的注意；一部好的电视剧，要在前三集抓住观众的眼球。

以此类推，一场成功的面试，一开口便要站稳在风口浪尖，哪怕是为了故作夸张无中生有。

孟山空，你还真是教会了我很多啊……

想到这里，陈小鬏深深感受到了命运对她的嘲讽。

但这招数果然有效，三个老师明显精神一振，她索性把握机会，朗声道：

“所以，我的理想是法学院。”

“学法律就是吵架的吗？”一个老师忍俊不禁。

“学法律不仅是会吵架，但不会吵架一定没法学法律。”

眼前的面试官交换着眼色，纷纷露出赞许的表情，陈小鬏暗自庆幸，看来这三个人里并没有法学院的老师在场，不然听她这样胡编乱造，说不定要气得拍案而起。

她早就听孟山空说过，T大对这种面试向来敷衍，而本身就是理工立校，文科的老师都寥寥无几，在面试现场碰到法学院的老师，几乎是中彩票的概率。

她深知自己的斤两，如果严肃讨论学科内容，不仅难以和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形成共鸣，反而容易多说多错、暴露自己的无知，不如走一条小聪明的路线，混一个机智聪颖的印象，结局定然不差。

有了好的开局，接下来的面试便顺理成章。

只是可惜，到最后，她还是要依靠孟山空帮她想定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