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寒瞧中莫琳琅的场景,倒是与梦境中一般无二。
唯不一样的是,待得莫璇玑听闻那样的消息,干脆决绝地将左念抛诸脑后。
沈怀寒派人来接的时候,被打晕的人是莫琳琅,莫璇玑换了装束,替代过莫琳琅,欣喜踏入了沈府,成为了沈怀寒的第五房太太。
上个梦境中的那场大火,没有半分踪迹。有的只是莫璇玑被宠幸后的风发意气,兴致盎然。
而琳琅,待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心中也是欢喜。
沈府于璇玑是天堂,是心中所恋;可于她来说,却是地狱,是牢笼。
她欢喜地去寻左念,可瞧见的却是左念在自己屋中一杯一杯憔悴的模样。
莫琳琅扶住踉跄的左念,激动又迫切道:“师兄,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找个只有我们的地方,你喜欢琳琅,那我便打扮成琳琅的样子,伴着你,好不好?”
她为了他,不惜沦为替身。
可左念酒喝得虽多,脑中却清醒,他直起身,看着身侧的琳琅,他带着苦笑去说:“谎言终究是谎言,总有拆穿的那一日,琳琅,你活着一日,璇玑便会多一分危险。只有你死了,璇玑才会成为真正的琳琅,平安存活!”
莫琳琅扶着左念的身子一僵,带了不可置信去看左念,便是那一刹,一把匕首刺穿了她的身躯,她捂着伤处,伸手,只见一手鲜血。她没觉察到痛,只是觉得浑身的气力皆消散,软塌塌就要倒地的时候,左念扶住她。
“师……师兄……”
琳琅看着左念,拼命扯出笑,她想问问他。为了嫁给别人的莫璇玑对自己,值得吗?可是她没问,她只是唤他“师兄”,一如儿时初次相逢的时刻。
人生若只如初见,可任是谁,都回不到从前。
她看他,觉得他依旧是那样好看,他眉浓如墨,眼寒藏星,他会唱“清清冷冷痛苦悲哀”,他会唱“到如今我只得暂且忍耐”……
左念捧过琳琅的脸颊,看她那与璇玑一模一样的面庞,酒更醒了几分。
他何曾没爱过莫琳琅?只是他们,心中都蕴了悲苦,一起,也不过是抱团取暖;可璇玑却不同,她欢笑明朗,像一束暖阳,照进了他的心间……但无人知晓,曾有多少次,瞧着璇玑,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琳琅的名字。
他心中清楚,琳琅只道自己如此为的是璇玑;殊不知,他为的,是这戏班,是这戏院……那样的秘密暴露,戏院的所有人,都逃不掉干系。
他流着泪,就那样看着琳琅望向自己的眼眸渐渐闭起。
他探过她鼻息,将她拥入怀间,只道:“琳琅,对不起!”
于莫琳琅的那一场戏,终是谢幕……戏影里,她依旧身姿傲然,眉目精神。
可那戏影长长,不过是个假!
而莫璇玑,死在一个月之后。
说来讽刺,她入了沈府不过五六日,沈怀寒便对她没了兴趣,她心气傲,找了机会寻了沈怀寒撒娇,可与沈怀寒交谈不过寥寥数语,沈怀寒一个不耐烦,便拔出配枪,子弹穿过她的胸膛,盛开过一朵小小红花,一切,便已到了尽头。
她被草草下葬,她所期翼的荣华富贵,最终成空。她睁着眼,死都不曾瞑目!
莫璇玑的死亡,让沈从星始料不及,也让莫璇玑不敢置信……便是死,也存了怨气,不肯离去。
那股气,最终成了恨。
她恨莫琳琅,在她眼中,这样的结局,本该是莫琳琅的,她不过是代人受过。
她游离在人世间,去寻莫琳琅报仇。
只是她不知,莫琳琅已抢在她之前成为孤魂一缕,转世忘前尘旧事。
她追寻不到,却依旧去追寻,她只身于这天地苍茫,寻过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日升日落……
沈从星睁开眼,恰望见石昆砚正看着自己,慌忙避开自己的眼眸。
她在梦境之中,经历过数年岁月,看过她们一世起伏。可在现实中,她不过打了个盹,连一刻钟都不曾到。
她目光越过石昆砚,看向莫璇玑,走了过去。
这一世,她不再是莫琳琅,但面对着与自己相同面容的女子,心中总归有些触动,她深吸一口气,带了些怅然:“原来,那才是故事真正的模样。”
莫璇玑知今日是逃不掉,反倒收了怯意:“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便如你唱的那些戏,你怎知虞姬是真心赴死,你怎知许仙真心娶白素贞……你前世是琳琅,所以带了情感去看那些故事,你如何知我心里的苦悲?故事真正的模样……何人知晓故事真正的模样呢?”
沈从星见她话语中带了些疯癫,知她执念太深,不与她纠结,又问:“那么你对左念,可曾有过真心?”
莫璇玑的笑止住,眉心一挑,却道:“你猜!”
沈从星不语,她猜,莫璇玑所爱,该是家世,富贵。她所言爱左念,只因左念红了,能将她带离贫苦……可她更想去相信,她也曾爱过他,那给过她前世光亮的男子,不该是落这样一个下场……
沈从星目光在莫璇玑身上流连,见她着一身戏服,微微去笑。
有句话,莫琳琅倒是不曾说错:何为真实,何为虚幻?她忍受了那样多年的风雨飘零,孤苦无依,或许早已忘却,她究竟是莫琳琅,还是莫璇玑。
沈从星想到她梦境中最后看到的景象,她跟随过莫璇玑的魂魄回到戏院,戏声阵阵,余音绕梁,莫璇玑望向戏台,带了几分痴念,兰花指微翘……
这时,石昆砚走过来:“你若是要报仇,该找的人,也该是沈怀寒,何必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在莫琳琅的身上!”
“你不是能瞧见我的生平嘛?又何须问我,哦,对了,你能看到的,只是我活着时候的生平吧!死后所为,你该都是瞧不见的呢!”莫璇玑带了得意地笑,“我何尝没去寻,只是……”
莫璇玑话说半截,望了一眼石昆砚,及时止住,反问:“我为何要回答你呢?”
“不回答,你会魂飞魄散!”
“可我若是回答,你一样会让我魂飞魄散,不是么?”莫璇玑反问。
“这近百年的时间,你害的人早让你投不了胎,回不了头。魂飞魄散,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石昆砚回答,没有任何情感。
说话间,石昆砚重将镇魂钉举起,沈从星看着光亮复起,盯着莫璇玑的眼不敢眨上一眨,她没有再去求情,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莫璇玑在光亮里难受地扭动身躯,慢慢消散。
只是到了最后,莫璇玑依旧是笑,笑容狰狞间,她突然开口:“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沈从星忆起,那是莫琳琅最为拿手的《贵妃醉酒》,那一滩清液灌入喉,繁华烟云,不过一场梦罢了!
房间因莫璇玑的消失归为平静,不知不觉间,沈从星的眼眸中,泪痕滑落。
花腔婉转,不过是陈年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