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都是太阳高照,放眼望去,田野里都是金色的麦浪,所有人都陷在丰收的喜悦中,似乎早已把邢家事抛之脑后,又或者那些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愿意去帮被仙人惩罚的人,邢妈这几日挨家挨户求人,可不可以帮忙去找自己的公公,但别人都是一脸同情邢妈,却没有一人愿意去帮忙。
“如今虽入了秋,可太阳还毒辣着!若在外死了,早就是腐烂了,找不着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污了祖坟。”
“仙人不让你找,你又怎么可能找到,我说邢妈呀,你也不要到处求人了,干脆和邢爸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这里。”
邢妈摇了摇头,脸上尽显疲惫。
公公婆婆的确对邢妈不好,但邢妈极孝顺,又怎么能够让邢爷曝尸荒野呢?
邢一梦躲在门后,看着邢爸发了狂似的在屋里乱翻,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
面部狰狞,欲望在折磨着邢爸,邢奶的告诫依旧在邢爸耳边回响。
“儿子,你赶紧回来,你媳妇最近发了财,这家怕是要被她毁了。
你回来找到钱,离了她,再重新找一个。”
哐当一声,邢妈的陪嫁铜盆就被邢爸扔了出去,端端正正,不偏不倚的砸到邢一梦脚下。
邢一梦泪眼汪汪的将邢沫护在身后,怯怯诺诺的往门后钻。
“箫儿过来”
邢爸努力在脸上画着微笑,使自己变得不那么可怕。
“弟弟,我们去找李奶奶。”
邢一梦看着邢爸步步猥琐靠近,紧紧拉着邢沫的手往外跑。
“你和你妈都是贱蹄子,你给我过来。”
邢爸上前几步就把邢一梦拽住,目光狠厉的看着邢一梦。
“爸爸你才是贱蹄子。”
邢一梦努力抑制眼泪,不让其掉下来。
邢沫见此,站在原地大哭,嘴里不时喊着。
“妈妈,妈妈……”
“不许哭,在哭,你试一试?”
邢爸怕引来了外人,举起手,威胁恐吓邢沫,邢沫也不过是六岁的孩子,可不会顾及那么多,依旧大哭不止。
“啊”
传来一声邢爸的惨叫。
“小沫快走”
邢一梦拉着邢沫就往李大娘屋子里钻。
邢爸站在原地捂着血淋淋的手腕,感觉浑身的筋脉都被邢一梦给咬断。
李大娘家的房门没有紧闭,可是邢爸眼睁睁看着邢一梦他们进去了,自己去推那房门,无论如何就推不动,似有一层天然的,透明的屏障将邢爸挡在外面,看不见里面任何东西。
“妈的”
邢爸在外面大叫,还用锄头去砍那屏障,但都以失败告终。
“奶奶,奶奶……”
邢一梦拉着邢沫一路喊着李大娘,外面的一切动静似乎都同邢一梦邢沫没有任何关系。
屋内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摆放着,一尘不染。
若是不晓得的外人见了,绝不会相信这是一位瞎子所居的地方。
桌上依旧还摆放着前几日邢一梦和邢沫的饭碗,似乎自那日邢一梦和邢沫离开后,李大娘就未曾来的及收拾这一桌的饭碗。
“姐姐,奶奶是不是还在睡觉?”
穿过厅堂,邢一梦推开微闭的房门,里面白雾缭绕,隐约看见一位身着喜服的女子静静躺在床上。
邢一梦脸色大喜,拉着邢沫跑了过去,却让她失望至极。
“不是无忧姐姐!”
邢一梦趴在床边看着眼前这位面貌如花的女子,似乎是从画里走出的仙子,眼目微垂,神色自若,嘴角微微上扬,皮肤更是似珍珠美好,让人神清气爽的便是股股淡雅的栀子花香从浅栀身上传来。
不是无忧姐姐,奶奶去哪了?这位姐姐又是何许人也?
孩子就是孩子,邢沫早就忘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眼里都是浅栀。
“姐姐,这位姐姐好漂亮,她的衣服好滑,摸着好舒服。”
邢沫细细摸着浅栀的衣服,眼睛一刻都不曾从浅栀身上移开。
“这位姐姐,你快醒醒。”
邢一梦试着摇晃浅栀,双手拉着浅栀的玉手,手心的金莲在接触到浅栀时,微微散着金光,只是邢一梦未曾发觉。
金莲?
无忧姐姐?
无忧姐姐的护身符,是无忧姐姐,绝对是无忧姐姐……
潜意识让浅栀缓缓睁开眼睛,只是出现在浅栀面前的是邢一梦而不是她的无忧姐姐。
浅栀起身下床,诧异的看着一身的大红衣服。
喜服?
我怎么会穿喜服?
难道那不是梦?
头上的凤冠让浅栀觉得极沉,好像戴千金的东西,极不舒服。
一转身又恢复了素衣白裳,头发高高挽起,栀子花斜插发间,格外惹人怜爱,但又有一种莫名的疏离之感。
邢沫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李奶奶?”
邢一梦指着浅栀,满脸不可思议。
浅栀浅浅点头,蹲下身来,摸了摸邢沫的脑袋,又捏了捏邢一梦的脸蛋,满脸宠溺。
“可不要告诉其他人,就连爸爸妈妈也不可以。”
邢一梦和邢沫就像是着了魔般,乖顺点头。
浅栀拉着邢一梦的手,疑惑在脸上瞬间闪现,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钱呢?”
“钱到底藏哪去了?”
邢爸把家里该砸的东西都通通砸了,就连那本就苍老的床也都是被邢爸翻了个底朝天。
如今屋子如同垃圾场,甚至比垃圾场还要脏乱,邢爸瘫在中间,眼睛发红,满脸愤怒。
院子里的人都纷纷站在屋外看笑话,嘴里还叽叽喳喳评论着。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邢爸将身旁的瓶子扔了出去,以此来掩饰不堪的内心。
屋外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散开。
“浅栀姐姐这个好好吃。”
邢一梦拿起一块栀子糕递给浅栀,却被浅栀回绝。
“姐姐我可以拿一块回去吗?”
邢一梦和邢沫吃饱了,喝足了,就躺在桌上呼呼大睡,哈达子都流了一桌。
浅栀看着邢一梦那小小的背影,如同看见了无忧,眼眸就模糊起来。
难道你就是我的无忧姐姐吗?
无忧姐姐你回来了吗?
千年的劫难我已经渡过来了,可是无忧姐姐你现在又在哪里?寻了四千年,渡了一千年,依旧还是只有我一人。
时间过的好快,转眼你是真的又回到我身边了吗?
浅栀疑惑的看着邢一梦,那相似的朱颜,浅栀笃定眼前的邢一梦就是自己的无忧姐姐。
邢妈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浑身疲惫,眼里好蒙有一层暗灰色。
这几日正是农忙时节,院子里的人都早早休息了,陷入丰收的梦乡。
邢妈捂着一日未曾入食的空腹,远远就见若隐若现的灯光,浑身充满了力气。
“箫儿,小沫,妈妈回来了。”
邢妈刚走进院子,就不停喊着邢一梦和邢沫的小名。
若是放在往日,邢一梦定是拉着邢沫兴冲冲的从屋里跑出,还一边喊着:妈妈,妈妈……可今日,邢妈不知喊了多少声,始终没有看见邢一梦和邢沫的身影。
浅栀一脸疑惑的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一身凡骨的邢妈,如何都不相信邢一梦是邢妈所生。
无忧何许人也?
湉淓阁的主人,九重天的侧妃是也。
怎么可能投身于如此普通命格的凡人身上?
她如何承受的起无忧所给的恩赐,不是在无忧出生那日就应绝命吗?
浅栀隐身款步走出,站在邢妈身旁,一脸平静的看着垃圾场。
为何她的呼吸如此虚弱?
身上的阴气如此之重,本该是地狱之人,为何还存留阳间?
邢妈靠在门上,无力站着,目光凄凄的看着屋内的一切。
是什么支持她活到今日?
屋内烟雾缭绕,地上全是烟头,邢爸撇头冷漠的看了眼邢妈,又拿出一根继续抽,邢妈好像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箫儿和小沫呢?”
邢妈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邢一梦和邢沫。
屋内人不说话,吐着云烟,可惬意着呢!
烟气熏绕着每个人的神经,脑袋似乎被东西摁住一般,整个人如同木偶。
“我问你阿箫和小沫呢?”
浅栀满脸同情的看了眼邢妈,转身离开。
浅栀走了几步,又转看了看邢妈那消瘦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给无忧姐姐重生,无论如何我都还要让你们娘俩告别。
邢妈突然觉得自己身子轻松了许多,人也有了些精气神。
“阿箫和小沫你把他们弄哪去了?”
邢妈疾步走到邢爸面前,拉起邢爸的衣襟,努力遏制内心的火气。
邢爸不说话,只是一抬头那双冷然的眼睛足足令邢妈浑身发抖。
股股痛从邢妈的手臂上传来,空气中还弥漫着肉烧焦的味道。
邢妈一滴眼泪都不曾落下,紧抓邢爸衣领。
“我问你箫儿和小沫呢?”
“趁我现在还没有生气,识相,就赶紧放下。”
邢爸的衣服极花,拳头紧握。
“我若不放呢?”
邢爸一手将邢妈举起往衣柜扔了去。
邢妈重重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眼睛狠厉的看着邢爸。
邢爸步步走到邢妈面前,一手将邢妈的下颚死死扼住,那手似乎是要融入邢妈的肉里。
“不知好歹的女人”
邢爸将邢妈吐在自己脸上的血一手抹去,另一只手还狠狠的扇了邢妈几巴掌。
“识相的话,就赶紧把钱交出来。
否则休怪我不顾多年的夫妻情义。”
邢妈苦笑,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
“夫妻?
多好笑的笑话。”
“你我是夫妻,你早就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现在给我谈夫妻。”
又是一巴掌重重扇在邢妈脸上。
“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把钱交出来,你就休想在见到你的儿子和女儿。”
“箫儿,小沫他们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
邢妈突然慌了,神色也开始害怕,邢妈能活到今日就是因为有邢一梦和邢沫的存在,如果他们都不在了,邢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从来就没有承认他们是我的孩子,你也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是赵丽,你张静雅算什么狗屁东西。
说,那笔钱在哪?”
邢妈偏偏倒倒站起身,一摇一晃的往外面走,却是被邢爸一手攥住头发,拉到身边,眼神极为的恶毒。
“说,钱在哪里?
否则这辈子你都休想在看见你的孩子。”
浅栀坐在床前看着熟睡的两个孩子,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邢妈早就不是阳间之人,她活着就是错误,倒不如死了重新找个好人家,也比在这里快活。
阴间之人强行留在阳间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是要受尽业火焚烧的。
邢一梦感觉有人给自己盖被子,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忽的醒了过来。
“姐姐,妈妈回来了吗?”
浅栀缓缓点头,将邢一梦从床上抱下。
外面淅淅沥沥的声响,更是密不透风的拢在心头,心中别有一番苦楚。
浅栀掀起窗帘看着灰得像只土耗子一样的天色,心情格外压抑。
“或许这样做是对的。”
邢一梦搬着小板凳走出门,看着站在雨中的邢妈,赶紧跑了过去。
“妈妈你怎么在雨里站着。”
血水顺着邢妈的指尖滑下,邢一梦拉着邢妈的衣角,满脸的担忧。
“我们回去,要不然一会儿箫儿该感冒了。”
“走,我们回去换一身衣服。”
“妈妈,弟弟在李奶奶家睡着了。”
“知道了”
邢妈从一堆衣服当中仔细的找了找,一条粉红色的小旗袍蓬蓬裙出现在邢一梦面前。
邢一梦拿起裙子就是一阵的欢喜,这可是邢一梦做梦都想要的裙子。
“妈妈你还是给我买了。”
邢一梦突然记起包包里还有浅栀给自己的栀子糕,小心翼翼的拿出来,双手递给邢妈,满脸喜悦。
“妈妈,这是姐姐给我的,让我给妈妈的,妈妈你赶紧吃。”
姐姐,难道又是那个仙人?
邢妈接过栀子糕,轻轻放在嘴边。
“箫儿告诉妈妈,姐姐是不是很喜欢你。”
“姐姐是极喜欢我和小沫的了,要不然怎么会给我和小沫这么好吃的饼干呢!”
“那箫儿想不想跟姐姐生活在一起呢?”
邢一梦将纽扣一一扣好,思虑了一番,摇了摇头。
“姐姐的饼干虽然很好吃,但还是没有妈妈做的爆米花好吃,箫儿想和妈妈住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邢妈将邢一梦紧紧搂在怀里,眼泪却落在邢一梦的裙摆上。
邢爸瘫在地上一动不动,邢一梦见了,都是绕道而走,也不去理会。
邢一梦觉得身子一阵燥热,屋里压抑的不行,令邢一梦喘不过气。
“妈妈我们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邢妈将门推开,站在屋檐下,伸手让清凉的雨水打在手心。
数不清的点连成看不清的线,没有意识到,在地面上一笔一笔的勾描着。
顺着屋檐滑下的雨滴,嗒滴嗒的躺在水洼里,激起阵阵涟漪,不等这檐静置,那檐便又顺下圆滑……
敷在身上的那层凉意,更加的透彻心扉,却丝毫抵不上邢妈那冰凉的心。
“妈妈,你坐”
邢一梦搬着凳子走到邢妈身边,躺在邢妈怀里,或俯或仰的盯在檐上每滴或含苞欲放,或绚丽盛开的雨露。
院外的血池在黑夜中还似那般的惹眼,邢妈身上的血腥同血池融为一体,邢妈每望见血池都会打冷颤,那日上万只乌鸦啃食邢奶,满天的血腥似乎还在邢妈周围缠绕。
邢一梦细细数着落下的雨滴,躺在妈妈怀里,很快进入梦乡,嘴里还呓语着:妈妈,妈妈……
邢妈看着自己用生命生下的邢一梦甜甜的笑容,就觉得自己这一生值了。
邢妈在邢一梦额间留下香吻,然后就靠在柱子上沉沉的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天渐渐明朗,远处几缕亮光转瞬即逝。
雨水终究舍不下天的深情,安心静待,褪净铅华的那一天……
院子里的其他住户没人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大早醒来时,两家的房子都已变成了一片灰烬,至于两家的骨灰,却在也没有找到。
但是天山上也有人说,天刚朦朦亮时,自己在田间拔猪草,远远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同邢一梦和邢沫一般大小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