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应该要回来复命了才是,等了许久,她还是一点要来的迹象都没有。今早他特意嘱咐过魑魅,成事之后,会在钟楼之上等她过来,他有话要交待给她,她不该忘记的。
一切都因为未来几日他会离开阴诡地狱回天上复命,而那换算成人世间的日子会有几年之久。不长不短,但他倍感煎熬。
东泽罂站在暗殿楼宇之上的最高层,那里是撞钟在的地方,钟声刚刚好在第十一下敲响之后归复平静。
按照之前每次的规矩,收回客人的典当物品,魑魅必须及时交还琉璃盏给主神。只是,这次她迟迟没有来的动静,这让他向来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不快,今天他明明特意交待过,她居然不听。
魑魅不知道的是,每次都这样站在这里等她来,是这位主神大人多年不变的规矩,他总是在等待这个时间,哪怕是灵镜的召唤他都会刻意忽视。因为只有这个时间,他才能明正言顺的和她多说几句话,而她也没任何理由不来。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也有点记不清了,大概是千年前,她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跑来找他,希望主神能给她解释为什么会有她不能理解的事。
有时他会耐心的告诉她因为你没有心,所以感知不到很多事,这都是正常的,不必为此耿耿于怀。但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除了必要的事情外,魑魅很少再来找他,她总是休眠在水晶棺中,时间还越来越长,让他越来越感受不到对方存在的气息,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让东泽罂想起了五千年前,他下了那个夜宴,酩酊大醉之后醒来,惊觉她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淡,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后来东泽罂领命下凡,却看见了支离破碎像个木偶人一样快被大地吸收的魑魅,她们简直就像同一个人,身上的气息很像,只是不同的是魑魅的灵魂是黑红色的,那是地狱鬼魅才有的颜色,否则就算是他都会认错。
雾气越发浓重,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压抑起来,显得分外幽静。突然有人打破了这种寂静,那人行色匆匆,穿破迷雾。显出一个低矮的身形,驼背老人,确切来说应该是魑魅。
从黑雾里快步跑出,在城门快要闭合之际,赶在钟声将要敲响那最后的第十二下,她猛地冲了进去。
城门轰然关上。
肺部一阵抽痛袭来,她大口喘着气仿佛还置身在奔跑中,忽的猛然睁开眼睛。不同于离开时周围点着火把的光亮环境,此时的她被黑暗包裹,显然不是开始在的地方。
她的心里咯噔停了一下,一阵不安的情绪即刻便涌上心头,这是在哪儿?我不是让阿茶别乱跑吗,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魑魅心中低语。
此时的阿茶想必已经回了他在门厅的本体里,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暂时也来不及了。
不等她摸清现状,就被旁边的人揽入怀里。这怎么还有人,谁的心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随意动主神最为看重的“红人”。
她啪的推开对方的手,只是那只手没等她反应,又把她拥进怀里,两人距离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那气息没有任何温度,冷透了,还妄想从别人身上掠夺温度。那人嘴里还嘟囔着一句,“织梦,小心,别去…”呓语显示着对方这人似乎还在梦魇中。
魑魅气急,她本来就受了伤,这人怀抱下的力气没个轻重,好在她现在伤口还没继续撕裂的迹象,就算是万幸了。况且,这阴诡地狱里还没人敢这么无所谓的占她便宜,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对方脸上,此时这人才似转醒,与此同时,火把被点燃,周围环境瞬时亮起。
魑魅看清眼前情况后,心里一阵犯怵,转而扑通一声跪在像结了层霜的地面上,不亏是寒室,这地方无论是什么上面都是玄冰,而寒意的源头就是她刚才所处的冰床。那刺骨的寒意却难以让她冷却下来。因为脸红的速度和温度一样还在不断往上攀升。
“主神,我不是有意的。”如果有旁人在场,也会惊讶平常看起来高傲冷艳的魑魅姑娘还会有这样畏缩的一面。当然,这里面也确实因为魑魅有做错事的心虚成分在。
床上的人揉着被打痛的地方,还没人敢这么对待过他。但他的神志倒也因此恢复了不少,借着亮光。他并没有立即责怪她,而是用不同以往的温柔语气问道,
“你感觉好些了没。”
魑魅这才看见自己身上换了套衣服,原来袖口的斑斑血迹已经没了,新衣服宽大有点不合身,但是穿着还算是舒服。最重要的,她感觉不到身上伤口崩裂的疼痛感了。
“谢主神。”她反应很快,通体舒畅的感觉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如若不然,在外面她怎么能坚持那么久,她早该想到的。
不过,她用休眠为借口避了对方这么长时间,还是被他抓到。毕竟她总是用在水晶里休眠来逃避现实,可她总有一天要醒来,总要做出决定。只不过,她没想到是以这种出场方式。
魑魅只看到那人唇齿张合便吐出一句话。“你真是大意。”
魑魅吃惊抬头,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只见主神东泽罂收敛了短暂的温柔,像是觉察到他自己的失态,又变得和往常一样,像个万年不化的冰块人,说来倒也不知是万年玄冰让他这么寒气逼人,还是他本身自带的冷气凝结了周围一切。
看魑魅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直接而明了的说,“如果你多几次这样法力耗尽,要客人再来多次也不够抵偿亏损的。”
她本来还担忧与阿茶救人的事被主神发现,原来他指的是与人类的交易。所幸他目前看来还并不知晓。由此魑魅暗自松了口气。
但旋即又一疑问浮上心头,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主神东泽罂的寒室。况且,这位大人她自认为很了解,他除了与人类的买卖和修炼,神位进阶之事,别的什么都毫不放在心上,怎么想的会救自己。
魑魅心底失神一笑,是啊,她一直以为自己了解面前的人,可他并没有自己曾以为的那么好,他都是为了他自己,并没有什么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亏魑魅自己曾以为在这没有尽头的岁月里,他们有可能会成为朋友。而不是因为他提出要求,她就需要去按命令去做,这也是东泽罂一而再再而三救她的原因吧,她是个很好掌控的工具。
不等魑魅提出为何她会出现在这儿的疑问,对方抢先发话,“我累了,你回去吧。”
他不愿意说,那没人敢追问他。
不过她不在的那段时间发生什么事目前并不重要,关键问题她已经知晓,年轻人也已经脱困,她的目的已经实现,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去查看下那人的是否按计划正常离开。
想到这儿,魑魅按照对方吩咐告辞离开。未等她走出房间几步,背后的门便重重合上,其裹携而来的风也随之砸在她纤细的肩背上。
门内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东泽罂,这个掌控阴诡地狱所有一切,被无数傀儡奴们视为主人的神,卸下了自己平日的假面。
真是大意了,他责怪自己刚才一开始没能控制住真实的内心情绪,这是他最好的伪装。躲过了很多人的眼睛,让他看着如此完美,好像找不出一点毛病。或许也是因为每个月圆之夜让神的能力变得衰弱。
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东泽罂怀疑这样的自己。她永远听不懂他的话,尽管他知道对方不是装着什么都不懂,而是因为她确实没有心。他坐在刚才那人离开的之前躺的位置,吸收着逐渐褪去的热量,终究是什么温度都留不住。
“还是不行吗?”他嘲笑了下自己,举起右手,那里有一道黑色丝线一样的图案,那条痕迹在他的手腕内侧,如果想要看到,不仅要近距离近他身,还要有摸老虎屁股的觉悟,所以没人能知道它的存在。
这黑线就像是用烙铁故意烙印的一条痕迹,更不会有人能想象到阴诡地狱的主人也会被一条短短的丝线所制。
只不过同之前比,那黑色丝线的痕迹又长了一点。这些都是他逆天而行的结果,昔日种的恶果,只能自己咽下。丝线代表是一段往事,是他来这里之前的业障。
他忽的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像盛放在忘川彼岸的蔓珠莎华一样蔓延开来,渗透他的黑色里衣,红与黑交融,倒也不怎么能看出来有什么颜色上的明显变化。
这位主神大人重新拉下右边袖口以盖住那黑色的线,但遮盖住并不代表不存在。黑色的诅咒已经在他身体里蔓延,时刻提醒他做了违背自己身份的事。但他并不感到后悔,虽然这让他与这地狱紧密联系在一起,再也挣脱不开,他都不会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因为他知道这个决定没有选错,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喝下那杯装着诅咒的毒酒,只有这样他才见到自己的深爱之人。
可惜代价深重,人如果犯了罪会受到处罚,并可能因此丧失自己宝贵的性命。那么如果神犯了错呢?没人能告诉他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