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睨了一下周围在场的人,手搭在了老爷身上,宣誓主权。平日里这些姨娘她都是不看在眼里的。
庵堂里的女人们对她这番言辞也显得并不吃惊,大多倒是在意料之中的样子。
毕竟她们今日也是因这事来的,谁都知道只要和那家子攀上亲带上故,后半辈子吃喝不愁,荣华富贵也是不缺的。
最紧要的,若是哪房的儿子和这家子攀了亲事,也就是变相的成为了将来这府里的继承人。
这可是摆在明面上的秘密,当年老爷就是借着这个东风当上了府里当家人,和雪家连伙做了不少挣钱买卖。
“老太太,今日我娘家族亲来了信。这信呐,想必您老人家也知道,是为了寻个元家后生定亲事。”她自顾自的坐在一旁,不像周围没得到老太太允许都不敢轻易坐下的姨娘们。
不过这孕妇也的确如她所说,和那家人也连带的粘着点不咸不淡的关系。
大家都知道当年老爷和雪府二小姐攀了亲事,可是拜了帖子订了结亲的日子后,却在临了的当口不知为何雪府的那位二小姐突然得了什么急症,整日里胡言乱语说是见了什么鬼要她性命。
还说她半夜醒来,床旁边有双眼睛在窥探她。
如此一番之后,未过门的新娘子已经疯癫的事传遍了南赫。这在当时可是丑闻。
那时府里虽不比现在家大业大,但好歹也不是小门小户,当年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在澧都里可是三品县衙内的奉天府尹。
权衡之下,为了两家和睦,并延续两家世代姻亲关系。
雪家只得在婚期已定的情形下,在同族找了个和二小姐同年同日生的女人塞进了门,并把她认作雪府的三小姐。
正如后来媒人说的那样,这临时找的女人的确相貌平平,放在人堆里都能立刻埋住,半天也找不出来。性情样貌是连那二小姐都比不过的。
不过好在她投了个好胎,生在了世家大族,雪府早早就预订好了只有雪家的姑娘才有资格嫁给元家公子。
而这名义上的三小姐当初本是谈好了婚事要下嫁给南赫周边的小地主,这下却凭空转了大运。
借着自己生辰八字,风风光光,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被抬进的元府,当初她的同族姐妹没一个有她这般享福,都艳羡她幸运嫁的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而今这穿戴华贵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雪家门面上的三小姐。
然而从进门后,幸运就像只是短暂的眷顾了她。
先是当年为这事小地主到她娘家大闹一场。最后借着族里在澧都有人,权势大,又得了一笔雪府美其名曰的补偿封口,才不得不就此作罢。
固然雪家是她的族亲。但她还不是雪家族长老爷的嫡出子女,当年只是白白占了个便宜。
要不如今两家关系怎么如此寡淡,帮衬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不尽心尽力,实际两家关系已经不如上辈人那般密切了。
不仅如此,她进了门之后,除却平日里风光,老爷宠爱,但背地却被说后继无人。
多年来,她都无所出,这在这些名门望族家里可是大忌。随后她问遍各处的游医,可是方子都不甚管用,后来都发现是些江湖骗子。
引得不少阴阳怪气的,说这大太太真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怪不得她本来出生也就是个雪家的旁系小枝,让本就自认矜贵的这位三小姐暗地里不知弄死了多少八卦她的奴才。
只是今年早些时间,不知她从哪里讨得什么法子,竟然也怀上了老爷的种。这让她大喜过望,还言之凿凿说是什么生下的必是个男胎。
今天来这儿不为别的。这门亲事,妇人必须得为肚子里的孩子争取上。
“就定下明哥儿吧。”女人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她一早就给没出生的腹中孩儿拟定好了名字。从未考虑过生下来不是个男孩。
“哦?你怎么这么肯定肚子里是个男胎。”老太太这会儿没靠着别人给她传话,也听见了她说的。
虽说当初撮合这段婚事的正是如今的老太太,刚进门的时候妇人每日还来请安。
只不过时光流逝,岁月如梭,人真正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就比如今天,她姗姗来迟,不过今天好歹算是来了,还是别有目的。
姨娘们表面上不敢造次,但心底里都对老太太的话惊喜不已,老太太既然能多说一句,看来这事还有回旋余地。
“娘,现在咱家生意不好,多亏媚儿疏通她族亲那边帮忙打点着,要不估计咱这家底都得亏空。”男人对妻子很是满意,还给她端茶送水,体贴入微。又不断替她说话,想要把这亲事敲定下来。
老太太听了这话就来气,她这儿子别人不了解,她能不了解,家里现在成这样,有一大半是被这不争气的儿子折腾的,他当初听别人说贩卖私盐能挣钱,于是低价买劣质盐卖给别人,败了元家商号百年间在南赫郡建立起的好名声,生意做不下去,这才赔了本。
“报应啊,真是报应。”老太太气急攻心,婆妇们赶紧上来给老太太顺了半天气,才缓过来。
老嬷嬷看这情形,发了话,“今天先都下去吧,老太太要休息了。”
今天是没法把这事解决了,不过只要在下个月终了之前,都有机会。姨娘们看今日是没法做出决定,便都带着孩子离开,不敢再叨扰老祖母,怕再给老祖母说出什么她不高兴的,只叫给自己孩子帮了倒忙。
庵堂的灯忽明忽暗,男人扶着妇人,妇人艰难的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后有老太太的随从跟上来。
“老爷,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还有话想和您单独说。”男人闻言把妇人交给旁边的婢女。说去去就回,吩咐她先送夫人回去。
待男子走后不久,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妇人这才怒不可遏的踹了一脚旁边的芍药花的盆托。
“死老太婆,以为自己是谁!天天给我摆脸色,来给你说是瞧的起你。你以为你不同意我就没法子了。”她是一刻都忍不了了,依着她的性子,能坚持到刚才老爷在而不发火都是少见的了。
一旁的丫头随声附和,“太太不必为她动气,这死老太婆没几年活头了。”远处蔷薇花从随风摇曳,散发着轻微的花香。
妇人撇开丫头的手,“今天也都按照您的吩咐把庵堂里的倒流香全换好了,是平日双倍的量。”
妇人摸着自己的肚子,流露出一丝冷笑。
“我看她还能活到几时。”
一阵咳嗽声从床榻上传来,男人跪在青石地板上,青色的纱幔随风而漾,依稀能看见床上的老人缓缓起身的模糊影子。
“你既然已经决定好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老人历经沧桑,声音断断续续,显得有气无力,俨然还没平复刚才的情绪。
男人被戳破了心思,勉强的笑笑,“母亲,儿子也是无奈。如今只有这样,才能挽救咱家生意。”
他何尝不想只凭借自己就能一手撑起这个家业。可惜他年轻时没学到自己父亲的一点皮毛,把早年时间全用去玩乐。
纱帘那边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随你吧,我老了,不想管你这么多事了。只是,你那老婆可不是个省心的人,你再多考虑一下吧。”
男人愣住,这是母亲第一次和他这样说,他很奇怪为什么老太太会有这样的想法。头些年,他并不喜欢这个妻子,不过多年下来,她对自己温柔体贴,又在他出门在外时帮衬家里许多,逐渐让他的心渐渐解冻。反倒是曾经的“挚爱”给他添了不少堵。
老太太虽然人老眼花,耳朵也听不清楚,但对人心却了解的如明镜般通透。
“还有,去看看钊儿他娘,过几日就是清明,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去看看她。也不枉她对你付出那么多。”
记得当初,还是她自己亲手把儿子的亲事定了。没想到最后经常来探望她的不是儿子的正妻,而是那个早年并不喜欢的妾室经常来探望她,只不过老太太一直看不上对方,那女子出身低微。老祖母只觉得她和别的姨娘一样是有事想巴结自己。
母子二人谈话持续到晌午才结束,良久后庵堂彻底归复往日平静。
床榻另一边的孙儿躺在一侧,祖母慈爱的看着男孩,这孩子酷似他母亲,眉宇间又有他父亲的气质。
几年前他本是要被他父亲过继给一直没有子女的太太养,然而后来下人们总是看小少爷在和什么人讲话,走近又找不到人。
太太嫌他和他生母一样不正常,且拗不过他生母如何都不愿让孩子被抱走给别人养。直到后来那女人突然死了,而其他姨娘又嫌弃这孩子晦气,最后在一番推三阻四后被迫扔给了年迈的祖母照看。
如今,男孩今年十岁,陪伴祖母已五年有余。
见祖母看他,他开口,“奶奶,他们都走了吗。”最近这孩子常常跑去他生母以前住的那间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发呆,饭也不吃。连府里的管事都私下议论这孩子快和他母亲一样,没救了。
不仅如此,每次有人来这里请安,他就又变回了白日里的那个样子。只有眼前的老人明白,这个孩子不是个一般人。
他发现了祖母庵堂香炉里的秘密。原本老太太也是不信的,但适逢有个熟悉药材的商人是老太太的熟人,这才确定了檀香里面参杂了慢性的毒药,虽然短期不会致命,但长此以往会让人从表面看是正常死亡,而找不出真正的死因。
而所有的证据,又都指向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