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乔琦回国后的第二天，和几个哥们在环市东路的酒吧喝酒。

他的隔壁坐着二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俊俏的年轻女孩。

那女孩笑着的时候，弯成半月的眼睛下，软软的卧蚕若隐若现，看起来温柔又亲切。可是一低头、一凝神，眼睛又大而有神，清清楚楚的透着一抹倔强，还有一丝冷漠。

女孩长得实在好看，光洁莹润的皮肤衬得旁边的两个男人格外的丑。

长得更丑的中年男人一直试图抓住年轻女孩的手，但年轻女孩每次不是撩头发就是端杯子喝水，巧妙的及时避过。

后来，那男的竟然破罐子破摔，直接把一只手搭在了女孩的大腿上。

女孩显然是低估了男人不要脸的程度，脸刷一下就红了，立即站起身说是要去洗手间。

乔琦本以为女孩借此机会就悄悄溜走了，谁知女孩去完洗手间回来，又淡定自若的坐了回去，似是换了个人。

她一直见缝插针的给男人说着什么，可男人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说的事上，而是在女孩的身上。

起先，男人还只是把手搭在女孩腿上，后来，竟然开始来回婆娑，而且越来越接近腿根。

就在快要到腿根时，女孩豁然站起身，往丑男的杯中斟满洋酒，又给自己满上，碰杯一饮而尽，然后提着包匆匆离去。

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乔琦不禁微微扬起左边的嘴角，一声冷笑：终于清醒了！

隔了一周，乔琦又被几个哥儿们约去那间酒吧，竟然，又遇见那个女孩和那天摸她的丑男，而且，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乔琦不禁怀疑这女孩究竟是干嘛的。

女孩还是试图向男人说些什么，男人不置可否，只是有意无意的拍着她的大腿，色眯眯的盯着她。还经常故意拿错杯子，把女孩喝过的水杯放在唇边慢慢品味。

女孩在男人的劝说下喝了二杯洋酒，已经面若桃花。

男人还要劝女孩继续喝，女孩痴痴一笑，起身去了洗手间。

就在女孩去洗手间的时候，男人掏出一粒白色药丸，投进了女孩的酒杯。男人轻轻晃动着酒杯，四圈、五圈、六圈……白色的药丸瞬时消失在咖啡色的洋酒中。

看着男人脸上淫邪的笑容，乔琦顿感无比恶心。

就在乔琦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女孩晃晃悠悠回来了。眼见她坐下了，拿起酒杯了，乔琦再也忍不住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女孩桌边。

“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怎么不接？害得我出来到处找你！”

乔琦话还没说完，那女孩仿佛惊吓到了，手一松，酒杯自由落体摔在地板上，粉碎。

“赶紧跟我走！”乔琦拽着女孩就走出了酒吧。

一切发生的太快，丑男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两人已经消失在酒吧的人流中。

“就这酒量还敢出来混！”等车时，看着女孩被酒烧得通红的脸，开始放空的眼神，乔琦忍不住揶揄。

“说的也是噢，我还以为只要脸皮够厚就行了。”女孩浑浑噩噩地笑。

“就你这酒量还用下药，真是浪费！”乔琦有点恼了。

“你不来我也会把那杯酒倒掉。”女孩有气无力的回应，尽是疲惫。

乔琦意外的看了女孩一眼，两人陷入沉默。

“他约我来这里的意图，有脑袋的都能想到。答应来这里，行动上已经构成了默许他的事实，与人无尤。办公桌上谈工作，酒肉桌上吃酒肉，只是我自己愚蠢，不愿意放弃。”女孩的低语，憔悴里透着倔强，

乔琦只是听着，并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这席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女孩蜷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似是睡着了；乔琦站在台阶上，看着车流发呆，两个陌生人间难得有这样的舒适氛围。

就这样，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一辆亮着绿灯的出租车驶了过来，乔琦赶紧叫女孩，女孩即刻抬起头、站起身，在乔琦的帮助下上了车。

出租车上，看着倚在车窗旁、把头埋在膝盖上的那个单薄而疲倦的身影，乔琦想起了陈凤仪。

9岁那年，他半夜去上洗手间，瘦削的陈凤仪就是这样坐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上。他轻轻的摇了一下陈凤仪，陈凤仪抬起疲倦的脸，展开拧在一起的眉，温柔的望向他，轻抚着他的额头，这应该算是出事后，陈凤仪留给他的最温暖的回忆。

乔琦忍不住对这个女孩也生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迫着这些女人拼了命的赚钱？陈凤仪是因为恨，眼前的这个女孩呢？他就这样，跟着女孩，一直走到她家。

那是一个跟他家截然不同的家：老旧的小区，温柔的母亲。女孩一到家门口，立刻藏起疲惫，挂上笑容。

女孩的妈妈见到女孩，拉过她的手婆娑着，唠叨着：晚上这么凉，也不知道带件衣服在身上；喝这么多对身体多不好……母亲满心满眼都是醉酒的女儿。

“是这个小伙子送你回来的吗？”看见站在站在角落的乔琦，女孩妈妈问。

女孩点点头。

“小伙子真是麻烦你了，快进屋喝口水。”女孩妈妈温柔的声音仿佛对乔琦有种难以抗拒的魔力，不知不觉就跟着进了屋。原本他是打算送到门口就走的。

屋内装饰简单到简陋，客厅里就摆着一张便宜的三人位长藤椅。可是，屋内弥漫着温暖的菜香，这味道让人感到安全和放松，如同当初外婆仍在世时一样。

女孩径自在饭桌前坐下，妈妈立即从厨房变出三菜一汤。妈妈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招呼乔琦也过来坐下一起吃。

菜很简单，南北融合。一个香芹炒肉末，一个姜汁芥蓝，一个紫苏黄瓜，汤是无花果炖瘦肉。每个菜分量都不多，乔琦和女孩都专注在吃上面，完全没说话，但也没觉得尴尬。

妈妈在厨房里收拾着，传出各种餐具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如音乐般动听。

“今晚谢谢你！”吃完饭，女孩起身拿了张名片递给乔琦。原来名字叫温馨，职业是银行客户经理。

“你就不怕我是色狼？”乔琦笑着问。

“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色狼我也不吃亏。”女孩也笑了。

乔琦一直觉得，人的性格就像积木，有的搭在一起会垮，有的搭在一起就可以很契合，他和这对母女，应该就是那种可以很契合地搭在一起的积木。

一顿饭下来，女孩从饥饿、工作失利以及晦暗肮脏的生活里爬了出来，脸也恢复了生气，跟出租车上那个疲倦落寞的身影形成了鲜明对比，乔琦对眼前这个女孩的兴致更添了几分。

“赚钱也不用这么拼吧？”乔琦忍不住问她。

“什么人哪，怎么敢说这种大话。钱是天使，它能让我们活着的时候生活在天堂。”温馨白了他一眼。

“哈，刚才，你差点因为钱就下了地狱！”乔琦揶揄。

“刚才那是因为没钱！要是有钱，我肯定只跟外表阳光、内心善良、有6块腹肌帅哥喝酒。”

“哈，原来你还是个有梦想的青年哪。”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温馨的妈妈从厨房忙完出来了。乔琦立刻谄媚的迎了上去。

“阿姨，谢谢你的款待。你一定是会做饭的妈妈里面最美的，美丽的妈妈里面最会做饭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妈妈！”乔琦一脸的真诚。

这是刚才的刻薄男么？温馨一脸错愕的看着乔琦，被惊吓的不轻。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妈妈一边捋着纹丝不乱的头发，一边娇羞的笑着。

“难道以前没人给您说过这话吗？”乔琦一脸的诚恳。

“温馨吃了我这么多年的饭，从来都没这么说过呢。”王美兰瞥了一眼温馨。

“哈~，哈~，哈~”敢情是她有眼无珠了，温馨觉得太无语了，只能坐在那里干笑三声。

谁知这个时候，乔琦又起身说：“阿姨辛苦了，您休息一下”，作势就要帮忙收碗筷。

王美兰立刻冲过去拦住了乔琦：“你来家里是客人，快坐下，快坐下，让阿姨来收！”王美兰一边收碗，一边还瞪了温馨一眼，但转过头去看乔琦时，又变成了慈祥和疼爱的笑容。

温馨真是目瞪口呆，这个人是谁，她怎么会让这个陌生人进家门？

“你是谁？有什么企图？你也看见了，这房子是租的，我们家没钱！”待王美兰进了厨房，温馨质问乔琦。

“我叫乔琦，这次你欠我的人情，回头我会让你还的，所以不用感到抱歉。”

说着，乔琦起身，冲厨房里的王美兰说：“阿姨，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谢谢你的饭菜，太好吃了。”

“也就是些便宜的家常菜，喜欢的话常来家里，阿姨给你做！”

“谢谢阿姨，下次我请阿姨吃饭。”

王美兰是真喜欢这个小伙子，手上的泡沫都没冲干净，就赶着出来送乔琦。两人一个“孩子路上小心”，一个“阿姨您留步”，。王美兰自己送还觉得不够，不断瞪温馨，让温馨也赶紧出来一起送。

“这小伙子不错，妈同意了！”一进屋，王美兰喜形于色。

“啊？同意什么了？”

“同意你俩处朋友了！”王美兰丢下这句结论，就喜滋滋的回厨房继续忙活去了，温馨一脸黑线。

没过一会儿，温馨的手机响了。

“存一下，这是我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愉悦。

“你是谁啊？”温馨明明听出了是乔琦。

“我是乔琦，乔木的乔，琦是一个王字旁一个奇怪的奇，美玉的意思，名如其人。”

“哈~”温馨一声干笑。

“我刚回国，暂时还没工作，但一定会干一番有益于人类的事业！”

“哈~”温馨又是一声干笑。

“有需要我会找你的，再见！”

“不用再见了把？”

“该还的还是得还的！”

虽然嘴巴上不愿意，但温馨还是默默把乔琦的电话存了下来。这人嘴巴是刻薄了一点，但心地应该还算善良；虽然说话是不中听，但脸确实长得好看。

这一次的际遇，就像萤火虫的点点微亮，萦绕在乔琦幽暗的心头。

这对孤独的母女，因为相互依傍，在这世上扎了根。

而他和陈凤仪，同样是母子，却茕茕而孑立，踽踽而独行。他竟生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他想靠近这点点微亮，他也想要点点温暖。

夜晚的街头，行人已渐渐稀疏，但路灯投射下的丛丛树影婆婆娑娑，让乔琦也不觉孤单了。

一路走来，他靠的竟全是点点微亮，此前是外婆期待的眼神、温柔的唱吟，此后是父亲隐忍的关注、默默的祝福，都只有星星点点，却让他一直没有放弃自己，这到底是生命的顽强还是生命的贪婪。

他不愿承认这其间也有母亲陈凤仪的任何作用，他只觉得陈凤仪也跟他一样，都是奇葩，恨也能把她滋养得这样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