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晓这事若为真,会牵连到多少人。”
一滴墨滴落,将那张宣纸晕染湿透。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未提一字,这纸便就先一步废掉了。
“你也许凭借此事可以一步登上云上天儿去,可是,也可能会被那些个参与这事儿中的人给杀掉,你还愿意这般继续吗?”
那人从案桌前移起目来,不过未落在一旁人身上,而是望着左上角那株干枯的海棠树。
屋外不知何时飘进一小片苍黄色的银杏叶,叶片儿本不大,该是惹不到什么人的注意,可是它好巧不巧掉在了那人的墨砚中。
“真真假假,大人应该也猜得中几分,至于此事的功劳,还是大人拿,小的只求护得一家几口的安稳罢。”
站立在那人身旁另一人向前走了四五步,拱手说到。
“这件儿事啊,你还是操之过急了,等真正有了把柄你不是连我也无需了,直接跟皇上邀功便好了。”
墨砚也污了,他皱了皱眉,抬起手,将那方墨砚连着墨笔一起拂到了窗外。
扑通一声儿,窗外那池中晕染出一团墨色。
不过很快便就被稀释开来,逐渐瞧不见那砚墨的颜色。
“我哪敢啊,皇上不是我等小官可以瞧得见的,若是没有大人这条道,我又怎么可以再进一步呢。”
他朝后退了两步,面色微白,手心滲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这件事他是漏了出去,主导权便就不在他这儿,而是在如今坐于桌边儿的牧太傅手中。
那事,便就是鸦片烟的事儿。
此前上边儿不查时还好,大家明明暗暗地都在抽,也有着各种渠道拿到手。
如今上边儿查,便也就不好敞开场子的卖,只得转到地下去。
渠道一直由洋人把持着,他们也收敛了许多,使得那些老烟枪们按耐不住性子,宁愿多出些银子也要吧嗒上一二杆子。
这原本是挨不着他的边儿的,可是为何他要搅入这件事儿中,也只有他自个儿心里亮堂。
“嗯,你自己要明白,先想好替死鬼,我是保不住你的,毕竟,这事儿牵连人太多,你讨好了这边儿,定会惹到另外一边儿不高兴的。”
一仆人端着茶盏立在门外,轻轻地扣了几声门。
“进来吧。”
牧逊有气无力的对着屋外喊道。
明儿年便是不惑之年,那些个子子孙孙为他准备了场诞辰,他得了痨病,日子还要比平常人短上一截,也不晓得撑得到那个日子与否。
“这是二公子给您捎回来的大红袍,他说,您定喜欢这茶。”
仆人恭恭敬敬地说着。
“也收了他那份心思,这世道还是皇上的,别让他动什么歪心思,到时候惹了事,我可不会去帮他,让他尝尝那牢狱的滋味!”
牧逊说完咳了两声,第一声短而亮,第二声长而沙。
“二公子,二公子还没有回来呢。”
“没回来倒还好,若他回来,我定打断他的腿,将他给锁在那屋子里,洋人是什么东西,一群未开窍的猴子罢了。”
瞧着牧逊又要发怒,那仆人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前来,安抚着让这暴躁老头平静下来。
“你先回去吧,那贺家还是你亲家,料不到你也舍得检举。”
“舍得二字拆开来看便好,没有舍弃,哪里来的获得呢。”
蔡慕甫平静的答道。
他面上无什么表情。
要说什么人最为可怕,不是那凶神恶煞的人最为可怕,而是那些面上无表情之人最为可怕。
屋外飘来一阵琴萧合奏声,声调幽幽切切,池间水波泛起涟漪,无几只鱼,莲叶也早早枯卷翻了叶,与这肃杀的秋日格外贴切。
一滴雨声响起,两滴雨声落下,与港口船舶的蒸汽轰鸣声融在了一起。
......
......
“老爷,那蔡慕甫不派人跟去瞧瞧,野狗不好管,那疯了的野狗更加不好管呢!”
茶叶舒展游荡在一方茶盏,有上有下,参差不齐。
“狗都一个性子,无论是家养的还是野种,只要你手中有那吃食,播撒到地面儿上去,它可就管不上你的了。”
牧逊笑了笑,推开茶盏吹了下沫子。
屋外那琴萧合奏之声戛然断裂,未收尾,听的人便也有了遗憾。
牧逊感叹了一声,身旁那仆人心领神会地移到窗边儿,探了个脑袋出去,“老爷,瞧不见人影了。”
他转过头来回复到。
“没人?这北京城儿里可没听见过这声儿,你差人出去探探,八九不离十是外乡来的。”
牧逊对于那琴萧合奏声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执念,仆人不懂,只是点了点头尔后便就出了去。
“记得从偏房拿一方墨砚出来,此前那方墨老了,不好用,也该是换换新的了。”
“是的,老爷。”
仆从出了去,且将门给带上了。
一抹雨斜着入了房中,落在牧逊手背之上。
微冷,于是他起身,将窗扉合上。
“一人书。”
蔡慕甫留下的那封信便就在他右手处,牧逊便就只是敲了敲信封,没有打开瞧瞧的意思。
“这小子试不清这潭水的深浅,便就敢来京城里,也罢也罢,倒是无了一根儿软钉子。”
秋来,雨紧,屋里支起了火盆,牧逊便也随手将那信弃到了火盆中,倒是让那火盆里的火星窜高了几分。
......
......
“何必要去与那洋人与那贺家为敌?”
暖春阁里一女子问道蔡慕甫。
“为了我自个儿,压得太久,周围人都斜着眼瞧我,也该是让他们吃吃苦头了。”
蔡慕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到时来了京城为官我定赎你身!”
女子的手被蔡慕甫握着,她抬眉,瞧见了眼前男人眼中的信念。
“争上一口气有那么重要吗?连命也可能折进去?”
女子绕过了蔡慕甫的话,提了她所想。
“重要。”
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似个小孩一般,赌着一口气。
“我该走了,下次来赎你。”
他握着的手终还是松开来。
起身,离去。
他来过这儿。
他也许只是这个女人众多客人中的一个,不过她是他愿意驻留的唯一一个。
“疏雨,又有客人来了!”
屋外雨下大了些,她瞧见刚刚那男子冲进了雨中。
而她,又被另一个男人搂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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