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邱少白一夜未眠,叶静初也一直抱着他从未松手。
一个吻将叶静初从朦胧的睡意中唤醒,她眯着眼睛微笑着跟邱少白说早安。邱少白也用同样的笑容回应着她:“静初,你陪我一起去见她吧。”
“好,我陪着你。”叶静初心里知道,邱少白迫切地想要见到亲生母亲,可是他又害怕,怕见面之后会像见到一个陌生人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和妈妈开口,有叶静初陪在身边,邱少白多多少少的会有一些心里安慰。
启程的飞机上,邱少白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窗外向后奔跑的流云,他回忆着二十几年来无忧无虑的生活,回忆着和养父母之间每一个幸福美好的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这样匆忙赶去法国是对邱家的一种背叛,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难道真的抵不过一个远在天边的血缘吗?
斯特拉斯堡大学医院,邱少白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很久,叶静初牵起他的手,等带着邱少白准备好以后陪他一起进入病房。
几分钟之后,邱少白紧闭双目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缓缓推开门,朝着病床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身体因为癌症的折磨而消瘦不堪,可是眼神里却充满了阳光和希望,她仰着头望向窗外,那树上蹲着的鸟儿似乎在跟她讲一个充满了传奇的故事,女人饶有兴致地听着它叽叽喳喳,时不时地用微笑配合着。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以为是每天照顾她的医生和护士们,她笑着打趣说:“今天这个小东西给我讲了个神话故事,它还把自己编进故事里了,说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说完话,她转过头,然后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许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邱少白也没有说话,他和她四目相对,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医疗器械规律地“嘀嘀”声。
最终还是母亲先开了口,“少白?你好啊……”
邱少白没有回答。
“这位是?静初吗?”母亲知道海市发生的一切,知道邱少白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甚至是知道他和叶静初的一些故事。可邱少白呢?他对面前的这个人一无所知,只是听到了一段过往,然后就直奔而来……
“阿姨您好,我是叶静初。”叶静初扯了扯邱少白的衣袖,示意他该说点儿什么了。
“那个,您,您姓什么?”
“什么?”
“您的姓氏,我知道您叫幸之,是我父亲……是我养父告诉我的。”
“我姓林,林幸之。”母亲笑着说。
“那我爸爸呢?他叫什么?”
“他叫薛平。”
“薛平,林幸之。我知道了,谢……谢谢您。”邱少白眼神躲闪着,他转过身去想要逃出病房,却被母亲一把拽住了。
林幸之无力地扯着邱少白的手指头,她颤颤巍巍地从床上坐起来,双目朦胧声音颤抖着说:“孩子,少白,对不起,对不起……”
邱少白不再向前走了,他身体僵硬着背对着母亲,顷刻间,眼泪决堤而下。
他轻轻转过身,用另一只手覆在了林幸之的手上,他反复摩挲着满是针孔和褶皱的手背,他想象不出来疾病用怎样残忍的手段折磨着这个女人。她的一生已经够苦了,为何还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备受煎熬……
“我不怪您,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您。在得知了这一切之后,我起初是不肯相信的,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曾经反复地问过自己,为什么对你不曾有过怨恨,后来我想通了,身为一个母亲,您那样做一定是迫不得已,有苦衷的。”
“我在邱家过得很幸福,从小到大衣食无忧,他们对我很好,从来没让我受过任何的委屈。您知道吗?在我来看您之前我问过他们,为什么不再生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您知道他们怎么回答吗?”
林幸之摇摇头。
“他们说,我就是他们的孩子,这一辈子有我一个就够了。所以,我不怪您,因为我还有一对疼我爱我的父母,如果让我早一点知道事实,我想我会有更多的时间来跟您相处。”
林幸之听到这里,早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她已经做好了被邱少白指着鼻子声嘶力竭吼骂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是如此地成熟懂事,甚至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孩子,谢谢你能原谅妈妈,妈妈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在临死之前能见上你一面已经是上帝最宽容的恩赐了。我已经再没有什么遗憾了,真的,我现在非常开心,终于可以有脸面地去见你的爸爸了。对了,还有静初,儿子已经找到幸福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阿姨,您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叶静初微笑着跟林幸之说。
“跟我讲讲你们的事吧。”邱少白坐到床边,为母亲轻轻擦去眼泪。这些天压抑和复杂的情绪已经完全释放出来了,邱少白现在又恢复了那个温柔温暖的大男孩模样,或许,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他已经成长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
叶静初从头至尾没有插一句话,她始终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病房里偶尔会传出几声欢乐的笑声,那笑声央求着时间,走得慢些,再慢些。
三天后,林幸之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邱少白在一旁守着,他没有流眼泪,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不一样的是,林幸之的嘴角却是微笑的,她走得十分从容和淡定,再没有一丝丝牵挂。
按照林幸之生前的要求,没有为她举行葬礼。火化之后,邱少白和叶静初带着林幸之的骨灰来到了莱茵河畔,她说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早已成为了这里的一部分,虽说故土难离落叶归根,但是林幸之却选择了留在异乡。她说,回家的路太远太难了,自己就像个迷了路的小孩子,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了。
一切处理完毕,安排妥当之后,邱少白给家里的养父母打了电话,听着电话那头关切的声音,他觉得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什么都没改变,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爸,她走了。”邱少白语气里透着悲伤。
“小白,你长大了。”
“爸,我想回家了。”邱少白第一次这样迫切的想要回到父母的身边,他觉得有爸爸妈妈在的日子,自己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有人说,父母就是孩子和死神之间的一道墙,当爸爸妈妈不在了的时候,我们就会赤裸裸地直面死亡。那一瞬间,我们便不得不学着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