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厚光父子二人坐在椅子中,背靠船舱,一时半会倒是倒不下去。
少女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李天赐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道:
“李郎……”
“从小我父亲就告诉我,他的毕生心愿就是打败一切敌人,然后抢夺他们的牛羊,征服他们的女人……”
“他从女真叶赫部抢来我的母亲,生下了我……我父亲对我很好,我不用放牧,可以像男孩子一样学习骑射……”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着李天赐。
“可我从记事起,就不想被人征服,也不想像我母亲那样成为牺牲品。”
“直到有一天,我父亲抓回来一个汉人,他太瘦啦,不会打架也不会骑马,只会读些中国书……后来他成了我的汉语师傅。”
少女踱步到窗边,仰着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
“师傅告诉我,南边的大明朝名教昌盛,是数千年礼仪之邦,对待女人也很好……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
她一个小小的蒙古少女,此刻竟然当着四个汉人的面,慢条斯理的背诵起了儒家经典。
但在场的人却没一个能笑出声,两个艄公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想逃离此地。李厚光看向少女的目光也极其复杂。
少女接着说道:“岁那年,我父亲与天朝王巡抚歃血为盟,从此为天朝守边,共同对付黄台吉。我别提有多高兴啦,做梦都想去天朝看一看。”
“可是我父亲一直不让我出来。直到上个月,他突然要把我嫁到粆花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命运是注定的。”
“我拼命抗争,可是没用。途中我终于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我一路向南,只想去天朝……”
“可是天朝的守边人却不听我们解释,那个黑脸将军一刀一刀剁下我安达的脑袋,把他们头颅挂在枪杆上,回去请赏。”
“我终于来到了梦中的顺天府,来到了朝思暮想的燕京城,却是以最卑贱的奴隶身份。”
她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李天赐还是听出了一丝黯然神伤。
李天赐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也不相信她会害自己,当下一直努力眨眼,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力。
“你们南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天赐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男人没有好东西?好熟悉的话,上一世耳朵都听烂了,不禁微微露出笑容。
少女见他居然露出微笑,不由得更为心冷。
“谢谢你救我出来,但我不能跟你回去。我是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之女,南朝唯一教会我的,就是要孝敬父母。”
“来生再见。”
她生性坚决,一旦下定决心就再也不回头,从后舱牵出两匹马,冷冷道:“药物无毒,我在……在燕京就试过。”
李天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慢慢沉到了谷底。这女人怎么如此无情?难道她真的对我并无一丝情意?
好在她并未做出任何举动,随着她的背影消逝在夜色中,两个艄公也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四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是苦笑不已。
“稀沥沥……”
夜色已深,舱内蜡烛已经燃烧殆尽,一片漆黑。舱外天空中则飘起了小雨。
“金哥儿……”
李厚光突然出声,吓了李天赐一跳。
“哎,好像,好像能说话了。就是动不了。”
李厚光还未答话,地上两个艄公已经破口大骂起来:“这小鞑子你们也敢带,真是找死!”
…………
“嘭!”
一声震动,似乎有人踏上了船板,舱内四个人立刻安静下来。他们此刻都很难动弹,要是来了什么歹人就麻烦了。
“咚咚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响起,这声音很轻,一般人在睡梦中都不会被惊醒。但此时四人精神高度集中,听到这一群脚步声,内心都是忐忑不已。
几个黑影闪身进来,点亮火光,突然见到舱内有四个人或坐或躺,都是吃了一惊。
“唰!”
几人掏出兵器,分别扑向四人。艄公立刻哀嚎:“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禁声!不许叫。”一人给了那艄公一脚。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李天赐看清这是四个人,脸上都蒙着布,显然不怀好意。其中一人正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那人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突然喜道:“没错了,就是他们!”
另一人道:“你怎么知道?”
“你过来看看便知!”
那火光突然移到了李天赐的头顶,一时之间李天赐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觉得几个人的眼睛都盯在了他的脸上。
几个人齐声道:“还真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夫功夫!哈哈哈。”
一人皱眉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被人下了药?”
另一人道:“先把两个艄公拖出去,这是官牙的船,就不杀了。”
两个艄公如蒙大赦,连声道:“大爷说的是,这钱财小的一分没有。”
“瞧你那七孙赖爪样,拖出去!”
两个艄公像死狗一样被人拖出去扔在了岸边。李厚光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他内心隐隐约约有了最不祥的预感。
那人突然转脸看向他:“这位想必就是李厚光了。”
李厚光惊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你能不清楚吗?你出门的那一刻,就该想到有今日。”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人终于开口了,声音略显苍老,显然已经并不年轻了。
李厚光犹如听到了晴天霹雳,眼睛瞪圆了嘴巴张开再也闭不拢了。
李天赐道:“各位好汉,银子都在仓后大米堆左手五寸处,请好汉门拿去喝酒。我父子二人并未看见你们容貌,也绝不会去报官。”
那老者笑道:“好,有些胆识。”
李天赐听他语气中充满赞美之意,不禁心下窃喜,正想再说两句好话,李厚光突然开口了。
“王恭厂大爆炸,各位想必都知道了。他在爆炸中头颅受了伤,已经把以前的事全忘记了。要杀就杀我一人,放了我儿子!”
几个人脚步一顿,对视了一眼,显然对这种事颇感意外。
“胡说道!”
一人抽出刀,狠狠一刀砍了下来。
一条血线从李厚光的脖子上猛地飞射而出,溅满了整个舱顶,他的头颅掉在地上转了几圈,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
李厚光的无头尸体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