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李天赐浑身热血直冲脑门,仿佛要撑爆了他的脑袋。
这不是真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不是真的!我爹他不会死!
可是李厚光的无头身躯正静静躺在地上,脖颈处鲜血“咕嘟咕嘟”不断冒出,流满了整个前仓,最终汇成一条血河,流经李天赐的脚下,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不!!!”
那几个人显然不在意他的想法,一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喝道:“别叫。”
另一人颇为不满:“你急什么?问清楚再杀也不迟,没得糟践了这条货船。”
那出刀斩首李厚光的人嘿嘿一笑,他声音本就有些沙哑,此刻更显得阴森可怖:
“让开,这小子也得死。”
他把刀头转向李天赐,比划好了一个角度。
“慢着!”
老者突然发声,他伸进怀中摸索了一番,最终掏出一样物品,放在李天赐面前。
“看看这是什么?”
一条绿油油的东西,李天赐打量了几眼,觉得款式有些眼熟。在京师街面上看过不少,无非是些头巾啊衣饰啊之类的。
老者非常仔细的观察李天赐表情,见他无动于衷,就收回了那个东西。
“别杀他,带上他,我们走。”
此言一出,另外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正准备出刀的沙哑嗓音道:“长……你什么意思?斩草不除根?非要等天塌下来?”
另一人也劝道:“一刀杀了,一了百了!”
老者冷冷道:“按我说的做。”
他扔下这句话,就再也不管舱内之事,提起李厚光的头颅走出门,把它扔进了河中。
另外三人低声骂骂咧咧。一人给李天赐五花大绑起来,另外两人拖着李厚光的尸身,也扔进了河中。
李天赐看着父亲身体在河水中飘飘荡荡,越浮越远,忍不住悲从心来,抬起头狠狠撞在那沙哑嗓音的后脑勺。
那人正背着他下船,冷不丁吃他一记后头杀,勃然大怒,一个过肩摔把李天赐砸到河里。
“小畜生!”
那人跟着跳进河中,一顿拳脚,劈头盖脸的冲着李天赐砸来。
李天赐动弹不得,在水中呛了数口水,被他拳打脚踢只感觉一阵头昏脑涨,就此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
不知过了多久,李天赐隐隐约约有了意识。
他好像做了一个天大的噩梦,梦中少女离他而去,父亲被人杀死。
他现在终于要醒来了,父亲马上就要喊他一声“金哥儿”,唤他起来吃饭。少女还要跟他一块出去骑马,他才刚学到马上射箭……
李天赐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带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眉毛颜色黑白相间,显然年纪已经不小了,是位老者。
老者正在专心致志的看一本书,此时似乎感觉到了李天赐的目光,他抬起头。
“你没死。”
“我们劫财只为生活,从不妄杀妇孺。这有点银子,你留下。”
老者合上书,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放在了船板上。
“这里军户、匠户都有在招余丁,你去找个实在人家,就在此地生活吧!”
李天赐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只知道那噩梦里一切都是真实的了……想到这儿,内心又是一阵剧痛。
老者把手中的书丢了过来,站起身走到舱门,叹道:“我中国九州已经如此之大,而又不及亚细亚九分之一。”
“宇宙如此之大,却有人宁愿做那笼中之鸟,去争夺那笼中之食,岂不怪哉!”
李天赐看着他走到舱门,才注意到这是一条小船,舱内空间十分狭小。门外则是一艘大船,拖着这艘小船前进。
小船一阵晃动,老者离船而去。
李天赐挣扎着想起来,却无半分力气,浑身精疲力尽,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了。
不一会儿,老者端着碗稀饭回到小船,道:“喝了它,争取活下去。你父亲希望你活下去。”
李天赐顿时心头火起,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冲口而出:“你杀了他!我要杀了你!”
老者把碗往地上重重一摔,稀饭几乎撒出一半:“我也希望你活下去。”
说罢又端起那碗稀饭,往李天赐嘴中灌去。李天赐有心想拒绝,闻到粥香却下意识张开了嘴,他太饿了。
李天赐狼吞虎咽吃了几口,突然反应过来,把嘴里米饭“噗”的一口全喷出来,溅了老者一身。
“我呸!”
他闭上眼,本以为又要挨一顿打。却听见老者脚步声越来越远,竟是离船而去了。
“哗——”
什么绳索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小船速度陡然加快,随着水流速度向着大船反方向飘走了。
视野里大船的身影逐渐消失,李天赐意识到到对方真的放了他。
他又躺了许久,恢复了些力气。
我真的做错了么……
我自认为可以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实际上却脆弱如纸,别人捏死自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自己二世为人,为什么还不懂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救那个蒙古丫头,也没那么多事。
这伙人是谁?锦衣卫?劫匪?仇人?都不像……
李天赐拿起脚头那本书,又大又薄,翻开一看却是张地图,一张世界地图。
后面几页写的密密麻麻全是备注,最后署名“万历二十三年岁次乙未三月,大西域山人利玛窦。”
李天赐翻了一会心烦意乱,一伸手把它扔进河中,老者的什么东西他都不想要。
他不会划船,费了好大劲才把小船靠岸。
如果说他在京师看的是繁华天堂,在张家口见到的是人间百态,那么这里一定是地狱。
触目所及,不是黄土就是山坡,山脚有几间破草房,没有门,里面住的似乎全是乞丐。
衣衫褴褛,了无生趣。李天赐看了几眼,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在黄土上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一个兵。之所以认出他是兵,完全是因为他手里削尖的竹竿。
这种竹竿,他在张家口见过一次。
“大人,军爷,小的有大案件要报官。”
那小兵转过来,浑浊的眼球上下转动,打量了李天赐一番。
见他虽然鼻青脸肿,衣冠不整,脚上穿的却是靴子而不是草鞋,就道: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