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往东数百里为凌都境界，此地寸草不生，活物难寻，混雾茫茫，死寂一片。城门四周为层峦叠嶂的山石，肉眼看去只有一座残破的城墙独立于此，城墙门楼模糊不清的刻着两个字‘凌都’。

近至门前可发现，城门上覆盖着一层几近透明的灵网，活人是无法穿过这片灵网的，这是逝者之地，只有死人才能进，并且，这道门只能进，不能出。

陆道真人手心铸灵在苏戬周身，带她穿过城门，原来湛蓝的天空瞬间变的乌云盖顶，隐约泛着血一样的颜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云，仿佛伸手可及，压迫的让人窒息。

走过这片雾天，两座城墙挡在了二人的面前，左边门楼写着‘重生’，右边门楼写着‘阎罗’，城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鬼差把守，它们头上都戴着黑色的铁面具，手里拿着三叉兵器。

进入重生门，轮回转世，进入阎罗门，地狱受苦，前世种种行事都为了此刻而集下了筹码。

重生门的鬼差见二人来至，便打开门让他们进去，苏戬看了一眼陆道真人，然后跟在后面进了去，看来这里的鬼差都十分熟悉陆道真人。

穿过重生门所踏上的便是轮回之路，走完轮回之路必定要经过奈何桥，而奈何桥下便是灵化河，前尘尽散，往事不归。

苏戬在灵化河旁停下脚步，那漆黑的河水让她看着心生畏忌，不知有多少不甘心的冤魂依旧苦苦守在桥下等待着一场永可再回头的执着。

穿过城门，一脚踏上的全是由骸骨铺成的路，苏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纵使她再努力让自己看清起来很平静，可她颤抖的脚步也出卖了她，每走一步，她都感觉到脚尖在颤抖。下意识的她紧紧抓住陆道真人的衣袖，紧紧的跟在身后，陆道真人低头看身旁这个蜷缩的身体，淡笑轻拍其手以示安慰。

“不怕，没事，有我在。”

苏戬轻轻点点头，淳厚的声音让她稍稍有了些安心感，可她的手依旧没有放开陆道真人。

大约行至百米，他们在一个焰石坑前停下，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石坑，深不见底，口径约有数十丈宽，低头望去可见石壁上挂满了些痛苦嚎叫的人，墙壁上都是团团火焰在烧，一点空隙都没有。空中穿梭着一些铁制恶兽，它们吞食着这些人的眼睛，头和脚；千百个夜叉和恶鬼在撕咬他们的身体。苏戬倒吸一口气，转过脸去，这才发现，坑的旁边还有一个坑，坑的旁边还有一个坑，一个连一个，无穷无尽，每一个都是如此惨像，她只觉胃里一阵番腾，却还是死命忍住没让自己吐出来。

“你若觉得难受，我可以现在带你回去。”陆道真人看着苏戬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忧。

“不，我要去，我要见我阿娘。”苏戬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陆道真人点点头，揽过她，挥手铸下一道灵网，将二人包围在里头，避免被那些恶鬼们咬伤，也减轻了石坑中炽热的温度。

当这灵网漂浮于空中时，果然引得这些鬼怪们扑面而来，但也只能在外徘徊，白白扑腾，张着嘴嘶叫，突然她们见到苏戬眼神中满是惊悚，便四下慌忙散去。

“它们怎么了？”苏戬不明问陆道真人。

“你的元灵乃是神器，专打妖魔除邪气，它们自然感受的到，肯定会怕你，就远远躲开你了。”

苏戬想了想又问，“那为何灭祭感受不到，他不怕我呢？他不是妖吗？”

“灭祭修行得道，贵为上尊，怎可与妖魔相提并论？”

苏戬更是不明白了，又问，“既然如此，为何神界对妖界这般另眼看待，灭祭既然已得道便是上神，同是上神为何总受人成见？”

陆道真人又拍拍她的头笑道：“这便是我找你的原因了，因为你没有成见，你可以改变大家的成见。”

灭祭……也挺可怜的。

苏戬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到了，忙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有什么可怜的，贵为一界之主，呼风唤雨的，他才不可怜呢？

二人越往深处，才慢慢看清，这些石壁上一层一层整齐的排列着一些石洞，每一个石洞之中又分为千千万万个小洞口，每一个洞口都用长满铁刺的链条锁着一个人，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永不见天日的无间地狱摧残下，他们或许已经不叫人了，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了？苏戬甚至怀疑他们这些人是否还有清醒的意识。

这时苏戬突然紧皱眉头望着陆道真人，可以听的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真人……为何……你要带我来这里？阿娘……她？被关在这？”

他们在一个小石洞门口停下，灵网也消失不见了，一直紧紧揪住陆道真人道服的手也松开了。苏戬慢慢移动着脚步朝面前走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确定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个人，不，那个已经没有灵魂的躯壳，就这样出现在眼前，那么惨不忍睹，那么瞅痛于心。

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无论她变成何种模样，她都认的出她。

阿娘……

身体的颤抖已经不能自控，那种愤怒即将爆发于心，漫漫侵蚀着全身，苏戬感觉到她控制不住这种情绪，她很愤怒，这怒火的灼热丝毫不比这地狱之火轻，心脏似乎都要被烧焦了。那种疼痛感渐渐让苏戬开始失去自我，“为什么这么对她！！！！”

“你娘为了你犯下滔天大罪，虽是无心之失，可让东海水干，龙族几近灭族是事实，此罪天不可勉，纵使她肉身被四圣天门处决，可元灵也被地王打入地狱受永生永世之苦。”

当初知晓阿娘要被推焚化炉时已经足够让她死去一次，如今这灭顶之痛又来再来一次，苏戬几乎站不稳脚，跪倒在阿娘面前，可她的阿娘已经不认识她了。

“阿娘，我是苏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苏戬的哭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个被折磨的已经残破不堪的身躯早已没了意识。

眼泪变的滚烫灼热，烧伤了苏戬的眼睛，也烧伤了她的脸，这脚下的岩石是这般的滚烫，苏戬的肉血根本承受不住，待陆道真人抱起她时，她已浑身被灼伤，可她仍旧止不住的哭泣，她不愿意祟道真人看到她这幅凄惨模样便将头埋入他的胸膛。

陆道真人带她离去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阿娘，无论要她承受什么，她都无所谓，她只要能救回阿娘，她什么都愿意做。

回到小竹林之后苏戬仍在不停的发抖，她抱着身体蜷缩在床角，一直在抖，一直在抖，阿娘的惨状在她脑海里不停的上演，她忘不掉，她也承受不起。，她情可被关在那里的是她自己，她也不要阿娘为她受一丝丝苦。

从回来之后陆道真人就一直在门外，他听到了苏戬的低泣，可他没有进去，这个时候谁都不能帮她，只有她自己，也许此刻的经历是痛苦的，可只有亲眼见过，将伤口狠狠烙在身上，有了坚定的信念她才能有足够的定力和勇气去走接下的路。

小竹林里飘起了落叶，轻风吹拂了真人的道衫，深邃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天边，也许这对苏戬是不公平的，可这世上的事，又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呢？

良久之后。

紧闭的房门打开了，苏戬换了身衣服，又梳洗打扮了一番，虽不如从前灵动俏皮，而且眉眼间多了份疲惫，可仍旧看起来比之前精神多了，高高的马尾又束了起来，一见陆道真人便十分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双手作揖道：“苏戬愿拜真人为师，往后一切全听真人吩咐，只要能登天封神，救我阿娘，我什么都愿意，请真人助我封神。”说完便郑重的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

陆道真人也许是心有不忍，也许是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苏母，她护了一世的孩子，终究还是要扔了那份单纯，天命不可违。

“既然你心意已定，往后便跟着我修习心法，至于拜师倒也不必，你毕竟是莫华的妻子，不可乱了辈数。”

苏戬抬眼灿笑，“是，真人，我一切都听您的。”

真人扶起苏戬，“你虽拥有神力，但七窍未开，仍不能完全掌控，前路漫漫，你……来日方长。”

“真人请放心，苏戬此生别无他求，救出阿娘便是唯一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