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素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睁开看到的是皇帝的背影,她惊恐的坐起身看着四周,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四周的窗户都被木板钉上了,唯一的光亮是桌子上那仅有的一盏油灯,皇帝的脸在这样的晕染下特别可怕。
怀素用力的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何她会在这个地方,记忆只停留在菲月告诉她,大人被关进了天牢。
“你终于醒了,你这一觉睡的可真够久的。”皇帝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陛下,我为什么在这里,你把大人怎么样了?”
“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皇帝的声音像一把尖锐的刀子令怀素听起来既刺耳又扎心。
“你到底对大人做了什么,他这么护着你,你怎么下的了手,你把他关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怀素说着就匆忙起身。
皇帝面露恶笑慢慢靠近怀素,“不过是只修行尚浅的兔子,居然敢期满朕是仙姑,如今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妄求救他?”
怀素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个妖。”
怀素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生的这么突然,在她的脑海里也始终想像不出究竟是谁暴露了她的身份,“那你到底为什么抓我来?”
皇帝手里的刀慢慢亮了出来,他拿着刀在怀素的面前晃来晃去,“你该庆幸你自己还有价值,否则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早在姜氏入狱后便会被处死。”
孩子?
怀素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腹部,她有孩子了?她有身孕了,她和姜太尉有孩子了?
这突如其来的欣喜让怀素完全忘记了她当下身处的环境。
怀素不明,为何皇帝在知道真相后不取她性命,“你为什么不杀我,你留着我想做什么?”
“朕当然想杀你,朕恨不得将你和腹中的孩子推到姜氏面前,让他亲眼看着你们被千刀万剐,而他却救不了你,那他的表情一定好看极了,朕都等不及想看这有趣的画面了。”皇帝的眼睛中透露出兴奋,仿佛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展现出他希望看到的精彩。
“昏君,你会遭报应的。”怀素骂道。
皇帝一巴掌打了过来,怀素脸上顿时肿的老高,“若不是有人要留着你的命作他用,你哪有资格现在还能同朕讲话,不过……这样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久了,朕可没有太多的耐心陪他们玩过家家。”
“谁?到底是谁能让你一国之君听命于他?”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朕真是好奇啊,人和妖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到底会是什么怪物,人妖吗?”
怀素自知不管这个人是谁,他要做的一定不是好事,她和孩子不能成为筹码,更不能成为牺牲品,她必须离开这里,她试着施法,却惊讶的发现她的灵力被封印了。
“怎么了,法术失灵了?”皇帝看出了她的企图。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让你乖一点而已,你如果听话,朕便让你没那么多痛苦,否则朕一定让你生不如死,你可别忘记了,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你总要为它考虑考虑。”
有了孩子的牵制,怀素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帝的身影慢慢退出房间,却无能为力。她还是想不出,究竟是谁封印了她,又是谁抓了她,皇帝没有这个能耐,可是能让皇帝都听命的人,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不,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人,是……妖?
可是灭祭在太尉府,什么妖敢这么大胆在灭祭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
难道?苏戬也有难,灭祭无暇顾及她?又或者妖族出了叛徒?
一个又一个想不通的问题在怀素的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复,她想的头疼便使劲的摇晃着脑袋,因为心绪不宁,她突然感觉到腹中隐隐做痛,她慌忙平息情绪,如今她唯一要做的是保住孩子,千不能万不能让这个孩子受到一点伤害。
昏暗的房间中,怀素蜷缩着身体,紧裹着被子,在这绝境之中孩子是她心头唯一的安慰,她盯着那摇曳的烛光,那是她的希望之光,她知道有人一定会救她,也会救大人,她相信她,用生命去相信她。
……
四圣天门的萧条远远超过苏戬的想像,她知道四圣天门封山,却从不知道它已经衰败至此,整个山中荒芜的可怕,从前的绿意葱葱如今只剩盘根交错的荆棘,远望去再无半点仙家之气。
“我从来没想过它会是这般模样。”苏戬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不由感叹与惋惜,当年的圣景何其壮观。
“当年一战,四圣天门中有修为的弟子皆惨死,莫华重伤,元灵受损,自然这里是要受牵连的,若不是他从前修为深厚,只怕连这座山都要保不住要崩塌而散了。”
“冥楼当真是厉害啊,人未出来就算计的四圣天门差点绝户,陆道真人也因此惨死,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你竟然能与他合作,你就不怕他将来出了结界把你啃的连骨头都不剩吗?”
灭祭的表情有些许不自然,从前的事情虽然苏戬许久不再提,也从未怪过他,可到底这桩惨事,他也是有责任的,“妖界与魔界自古便有来往,我父君继任妖君时便与冥楼来往密甚,妖族的许多子民甚至从出生开始便受魔界牵制,我并不否认我犯下的错,所以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铲除掉这个魔障,也好抵消一些我的罪孽。”
苏戬也不愿意旧事重提,只是看到这萧条景像一时没有忍住感怀罢了,“我知道你心中内疚,所以才舍得连内丹都剖出来交给白苍帝君,你也不必在介怀,四圣天门沦为今天这般,也不是你一人之错,莫华的执念也是导致这场祸事的帮凶,若非他私自抢占破玄天雷棍也不会被重伤。”
“你此番见他打算说什么?”对于他们二人的相见,灭祭心中耿耿于怀,只是碍于当下形式所迫不得已才答应的。
苏戬淡淡一笑,“你虽贵为上尊,但与身俱来的强大妖性让你进不了皇宫,怀素和她腹中的孩子还在皇帝的手里,把她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只有莫华一定能保她们母子平安。”
“莫华尚未出关,他未必就肯答应你。”
“冥楼都欺负到门口了,他也该出来伸伸手了,这逍遥神仙也算做到头了,何况他不会不答应我的。”
“他凭着什么答应你?”灭祭仍旧十分介怀苏戬曾经嫁他为妻的事情,他不愿意相信和承认二人曾经有过情份,尽管苏戬再三否认过,可他还是心中存有芥蒂。
苏戬能不知道灭祭心里的那点花花肠子吗,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他欠我一条命,凭这个他也得答应我。”
灭祭似很满意这个答案,只要不是凭着情份,管他其它是什么呢。
……
虚清自去了东海之后,莫华近身的事宜便都由曾经道纪仙尊座下的小弟子丹宇左右操持,丹宇虽修行不高,但为人老实、谨慎,对莫华的照料也是尽职尽责。
灭祭不愿与莫华相见,便在天池自行乘凉等着苏戬。
苏戬一人独行来到药老的居处,丹宇刚奉了药从莫华处出来,一见苏戬吓的手里端的药全砸在地上了,这声音在药老格外清静的庭院中十分刺耳。
“主……主……主……主母。”丹宇惊讶于苏戬的突然出现,他一直以为主母当年已经在斩神台上烟消云散了。
“丹宇,何事?”莫华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这声音?苏戬心中一惊,三十多年过去了,在药老的救治下仍旧这般气软无力,苏戬也不难想像当初破玄天雷棍伤他有多深了,重伤二字怕是也说的轻了。
丹宇正欲回话却见苏戬摇头示意他退下,他便慌忙点点头,收拾起地上的残片便离去了。
苏戬轻轻推开门,屋子里的香味还是那么的清淡,那是莫华惯用的水木莲的香味,以前苏戬在他身边的时候总能闻到这个味道。
“丹宇,出了什么事?”莫华盘腿坐在案榻上闭目养神,水木莲的香味中还夹杂着轻微的药味,应该是刚刚吃了药的原故。
“别来无恙。”苏戬轻言。
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就像一场梦一样出现他在眼前,是梦吗?是梦吗?可这声音这般真实,这么多年来,每每梦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都会惊醒,今日,也会如此吗?
“苏戬。”很轻很轻的一声呼唤,这两个字在仿佛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他对她最后的回忆竟是她飞身跳上斩神台,那凄惨的叫声成了他而后每一个夜晚的恶梦。
“药老医术高明,这些年竟也不能将你根治,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可说过有其它法子?”苏戬的关心听起来平平淡淡,不温不火,而正是在这样的语气中,莫华感受到了眼前人心中的失望,曾经她一定是心如死灰,今日再相见时,才能这般平淡如水吧。
“破玄天雷棍是天地神器,被它重伤自然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只是我素本修行深厚,也算保得一命,若想根治怕也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做到的。你……今日为何来了?”莫华前面的话说的也是平平淡淡,可最后一句却透露出些许期盼。
“虚清告诉我你闭关养伤,我本不应该来打扰你,但是,事关两条人命,我不得不来扰你清静了。”
“你有事求我?”莫华苦笑,果然,这个答案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他也觉得自己好笑,事到如今,他又怎么能奢求从苏戬的嘴巴里听到他想听到的话呢。
你以为她是担心你吗,是放不下你吗,是对你念念不舍吗?
她只是有事求你,仅此而已。
苏戬漫不经心叹口气,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道,“冥楼不肯放过我,如今算计的我险些吃了大亏,我自己倒没什么,只是连累了怀素和她腹中的孩子,你也知道怀素对我有恩,如今她们母子因我有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思来想去也只有把这件事情拜托于你,我才最放心。”
苏戬的最后一句话又燃起了莫华心中的那一丝丝的期盼,“你相信我?”
苏戬冷笑,“倒也谈不上相信,只是你没有害她的理由,何况你毕竟是神尊,总不会伤害无辜,她腹中之子是她与人族结合而产生的,有人族一半的血统,天规有律,神不得伤人。”
这番话如同万年的冰川雪刀狠狠的在莫华的心中扎了一刀,痛的钻心,冷的刺骨。
她是恨他的,是怨他的,他听出来了,他感受到了,可他不怪她,她应该恨的,恨他当年一念之差,不肯救她,也正因为如此,老天爷才惩罚他了。
“我以为你会找灭祭。”
苏戬笑笑,“我有别的事情找他,自然也不会让他闲着,只是保护怀素这件事对于你如今的身体而言相对来说比较轻松。”
“她在何处?”
“当今天子手中。”
莫华失笑,原来是在皇宫,怪不得她不找灭祭了。
“你要我做什么?”莫华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他完全承认了苏戬心中再无他的事实了。
“在我没有登天封神之前保她们母子平安。”
“你要封神?”莫华知道苏戬的改变,却未料到她已经想要登天封神了,她性格的变化之大一时竟让他无法适应。
苏戬无谓笑道,“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位置,我为何不能封神?魔族封印了这么些年,非但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于我,我就是再善良再天真也该知道还手了。留着他只会是个祸害,杀了才能永绝后患。”
“你要杀冥楼,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苏戬哈哈大笑,走到莫华身边,“魔尊冥楼,世人皆怕之,杀不死,焚不化,星宿天尊舍身才能将其封印,最善长蛊惑人心,修行超绝,连你和灭祭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既然知道,却还做这么荒唐的事情。”
“荒唐?我若不荒唐,他日就要死在他的阴谋之下了,连黛瑶都被他收入麾下,妖族就更别提还有多少小妖暗地里叛变,此番害我便是这些小家伙从旁协助,正因为他厉害我才留不得他。”
“你有什么资格杀他?你杀不了他,你只是一个凡胎肉骨,难道灭祭也同意你这么做?”
苏戬眉峰一挑,眼尾暗藏杀机,但嘴角却笑的灿烂,“我留着他的命可不是为了让他跟我唱反调的。”
“你……”莫华被这样的苏戬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无奈的叹息了一句,“你真的变了。”
“你没有资格指责我,我今日这般不都是拜你们所赐吗?神也好,妖也好,是你们负我在先,就别怪我如今心狠手辣,你也不必瞎操心我杀不杀的了冥楼,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做好我安排给你的事情,若是怀素母子有任何伤亡,别怪我不念旧情。”
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诀别的话,苏戬做到了,只是她转身时那暗淡的惋惜莫华却再也看不到了。
苏戬的脚步越走越远,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莫华,你眼中的期盼是那么的强烈,我又怎么会感受不到,你心中的愧疚与痛苦我知道,可惜,有些事情无法挽回,我并不真正的恨你,但是我们却再也回不去了。那我宁可让你心中所惦记的那个天真烂漫的苏戬便随着今日彻底在你心上死去吧。
无念才无痛,这便是我能为你所做的最后一件善事。
……
天池的大石头上,灭祭正躺着舒服,苏戬走进来时他假装没看到。
“你还要躺到几时?”
灭祭自哼一声,“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不过是说一件事情,用的着说这么久吗?也是啊,许久未见,定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我倒是不急,你可以慢慢来。”
瞧着一股子酸味,苏戬都懒的搭理他,从前也不知道他是个这么爱吃醋的人。
“你别没事找事,话我已经说完了,怀素那边我也不用再顾虎了,至于姜太尉……”
“你不用考虑他,他是天命之子,自有天命庇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是怀素的这妖毒恐怕近日要发做,怕是要吃些亏了。”
苏戬冷哼一声,“哼……吃亏就吃亏吧,命保住就行,权当他从前风流成性的报应了。”
“你可真够狠的啊,这么轻描淡写的。”
苏戬冷眼瞧着他,“我的善良不是用来浪费的。”
灭祭叹口气从石头上坐起身,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苏戬,嘴里还不停的发出感叹,“呀哟,可惜了,可惜了。”
“你又在嘀咕什么?”
灭祭从石头上跃下一把搂住苏戬,“你当真有做妖的潜质。”
苏戬一脚踩在他的鞋上,“你是拐着弯的骂我心狠手辣是吗?你怎么就不说,我有当魔的潜质呢?”
灭祭故作惊讶,一脸惊恐的看着苏戬,看他那表情苏戬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可能成魔,你要是成魔了,还真没人杀的了你。”
苏戬得意的瞅着他,“是吗,知道我的厉害了,那你可得对我好点,万一你气的我成了魔,你就成了天下的罪人了。”
灭祭突然收起玩笑的脸,阴沉的望着苏戬,“魔,是没有心的,永远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突如其来的严肃让苏戬也不敢再跟他开玩笑了,便满脸堆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像我这样天选之神是不可能成魔的,安心吧。走了,时间够久了,咱们该去找正主了。”
“你当真不怕他?”
“我怕他做什么,他怕我才对。”
“你有这份盲目的自信很好,但愿你面对他的时候也能这么巧舌如簧,心狠手辣。”
苏戬笑笑没说话,但是她眼神中暗藏的阴冷已经代表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