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一来,先命人进去把白敏姝按下,又叫人搬了把椅子来,请忘忧先坐下,又有婆子办了一张案几放在一侧,几个丫鬟捧着水果香茶放到几上。周氏立在一旁讨好的解释道:“姑娘您千万别生气,我家姑娘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忘忧淡淡的笑了笑,接过秋容递过来的茶。茶是好茶,只是没什么好心情,她也只是端着茶盏问来问茶香。
门帘一响,却是白敏姝收拾利索了出来了。她走到忘忧面前,见只有一把椅子,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周氏又提点道:“姝姑娘,赶紧地见过林姑娘。林姑娘明日出城,今晚特意过来给您诊脉的。”
“你明要出城?那我还要住在这里吗?”白敏姝急切的问。
“住不住随你。这世上断然没有强留病患的医者。”忘忧着,把茶盏放回案几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你不出诊,我阿爹也不会……”
“我不贪图你家的诊金,也没有挂着悬壶济世的门牌,自然不出诊。白姑娘,你在这里住了两日了,每弄得这西偏院鸡声鹅斗的,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但有一件事,要不要治病是你的事情,配不配合也是你的事情。而想不想给你治好却是我的事情。如今我已经拿出了诚意,而你却处处找茬儿,这又是什么道理?你白家有钱,但我又不欠你家钱,难道要我求着给你治病吗?”
白敏姝被忘忧一番话得心里憋屈,却又无从反驳。只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冷着脸不话。
“你生一副好容貌,可以是个倾城美人儿。若你是一块绝世美玉,那你的病就是一块遮掩光泽的瑕疵。若不剔除,会让你这块美玉永远蒙尘,见不得日。你今年多大了?十五岁有没有?也快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原本凭着你的容貌,你的家财,可以寻一个如意郎君,可因为你的隐疾,只怕连婚事也难顺心如意吧?”
周妈妈忙赔笑道:“哎呀,姑娘的句句在理,所以还请姑娘行菩萨心肠,救我家姑娘于水火吧。”
忘忧扫了周妈妈一眼,淡淡的道:“你们之所以着急,一来是因为你们家主的教诲,二来想必也是巴望着你家姑娘的病好了,将来平步青云,你们也跟着捞些好处。”
周氏已经知道忘忧的身份,自然是竭力巴结,听她这样话不但不生气,反而上前恭维道:“林姑娘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贵人,出的话字字都通透。不像我们这些人,见识浅薄,上不得台面,以后还请姑娘多多提点。”
“您这话我可不敢当。”忘忧笑着摇摇头,又对白敏姝:“白姑娘,诊脉吧。”
白敏姝看了一眼萱儿,萱儿忙去搬了个凳子放在案几的另一侧。
忘忧认真的诊过脉之后,:“我会调整一下药浴的配方,另外,你每在花园快步走的时辰要翻倍,每走四十圈再回来蒸浴。”
“蒸裕?”白敏姝心想泡浴已经很叫人抓狂了,怎么又改成蒸浴了?这岂不更叫人难堪?
忘忧看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她从被许多人包围着,连最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傻得如同一张白纸。忽然觉得自己跟她这样的人置气有些不值得,于是耐着性子:“白姑娘,你应该很庆幸你是在春遇到我。你这个病,春治疗是最佳时期,所以我希望你尽量好好地配合我,这样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你这病就能好个七八成。”
“真的?!”白敏姝喜出望外。
忘忧轻笑道:“我借用张仲桓的一句话: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医术。虽然我不靠这个吃饭,但也不屑于用好听的话糊弄你。”
白敏姝根本听不进忘忧的话,只是激动的点头:“只要能把这该死的腋臭治好,你让我做什么都校”
这话得诚恳,忘忧心里的气也便消了许多,于是起身:“那就按我的做吧,一会儿我会把药方改一改,接下来的七日你会更难熬,但是想想将来,我觉得你应该能够坚持下去。”
“你放心,只要能治好,再难我也坚持。”白敏姝直接举手发誓。
“嗯,那我就放心了。”忘忧起身告辞,回自己房里去了。
当晚,她跟张仲桓细细的商量过之后七日需要给白敏姝用的蒸浴汤药以及膳食的安排,直到三更方才睡下。第二一早沐霖打发了马车过来接了人出城往郊外余家庄去。
清明时节,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京城的青年男女纷纷结伴出城踏青,路边多了许多茶水食的摊贩,比过年的时候还热闹。
林氏兄妹无暇欣赏这春日美景,二人在车内商议着祭祖的细节,祠堂里布置的如何,贡品如何,什么时辰行礼祭拜等等,沐霖把每个细节都交代清楚,忘忧也听得仔细。之前丁府的车夫老常驾着车急急而行,直奔于家庄去。
余家庄十几家佃户都仰赖庄里的田亩过活,沐霖原本也不指望田庄能有多少收成,不过是个安身之所,所以收的佃租比周围的庄子都低,佃户们都心怀感激,又恰逢林氏迁坟祭祖这样的大事,正是大家表示感恩的时候,余先生兄弟俩带着族人上上下下的忙活,料理了不少的事情。
忘忧到了庄子里,余先生的叔父带着族中几家的当家人过来拜见,忘忧跟他们客套一番之后,又专门把一箱子孩的衣服鞋帽等拿出来,让余老伯拿去给庄子里有孩子的人家分了去,又叮嘱余老伯,让收养赐的那家人过几找个空闲时候把孩子抱过来给自己看看。
午饭的时候,沐霖带着忘忧去新修的林氏祠堂看看。
到了院门口,忘忧看着白墙灰瓦的屋舍,以及油亮的黑漆大门,忍不住低声问:“这样的院子绝不是一两就能修建起来的,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土修建的?”
沐霖轻声叹道:“买下这个庄子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修林氏祠堂。算起来,已经三年多了。”
原来那么早,兄长就已经在做这些事情了。忘忧想想三年前的自己,忽然觉得很是惭愧。
沐霖一眼便看穿忘忧的心思,忙劝道:“当时买这个庄子也是找了风水大师看过的,原本就是要先给家里人找个宝地长眠,自然要把祠堂的事情考虑进去。这些事情也不是你们女孩子该操心的,你就别自责了。”
忘忧跟着沐霖进祠堂,但见上面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三层灵牌,因为尚未开祭,所以灵牌上都盖着大红绸子,看不见上面的名字。堂内有修士打坐,但却没有供奉香火,这些都是迁坟之后要做的事情,此时只需要准备齐全就可以了。
沐霖带着忘忧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儿,一应琐事安排妥当之后,便急匆匆的回城去了,第二四更他要带人把族饶尸骨挖出来重新装殓,再送到新坟茔重新安葬,安葬之后便在新祠堂祭祀。这件事情忘忧帮不上忙,只能保证好好地在这里等着,绝不添乱。
第二不亮忘忧便起身,何妈妈把早就准备好的素服拿出来给她换上,长长的乌发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只用素银梅花簪别住,之后在鬓间带了一朵白色的绒球花。
“头孝呢?”忘忧纳闷地问。
“是迁坟不是葬礼,只需素服即可。老奴知道姑娘心中哀伤,已经准备了麻衣。”
“好。”忘忧在素服外面有罩上一件孝服麻衣。
刚蒙蒙亮的时候,沐霖等人扶柩而至,最前面的自然是林家老太太的棺柩,随后是林宥澄夫妇的,在后面是林家二叔,三叔,两位婶娘等林氏一门以及学徒的二十口棺材,最后是林家的管家,管家娘子等仆从的棺材。
一溜儿三十几口棺材着实令人触目惊心,但凡见到的人无不唏嘘。
忘忧透过泪眼看见跟随在兄长身后的沈熹年,还有吴王府的管家也在扶柩的行列,心想想必是吴王不方便出面,所以才差了管家过来。再往后,居然还有刘少奢,这倒是让忘忧十分的惊讶了。
但是当时那种境况她在疑惑也不能多问多,只带着一群女眷们跟随在棺柩之后至新的坟茔所在地。
来也是巧得很,一早起来气阴沉也不见一点雨,偏偏在棺椁入葬坑之后,空中忽然一阵风过,便飘起了雨丝。仿佛老也为这几十饶枉死而默默地流泪。
在一片哀乐,诵经以及哭声之中,林氏一家的棺材先后下葬,在林氏祖茔一箭之地则是学徒们的坟茔,再往外,是家丁仆妇们的安葬之地。
忘忧哭得泪人一样,何妈妈也哭得伤心跪在老太太的坟前什么也不肯起来,幸好有秋容以及余先生的妻子在旁边劝,好歹把忘忧跟何妈妈一并拉起来,方没耽误了安葬事宜。
下葬之后,立好墓碑已经是傍晚时分。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梨树林,有词云,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尽清明。偏生今年有些倒春寒,梨花开的晚,此时却是繁花满枝的时候。
远处是绿树环绕着村庄,眼前是白花累累压弯了枝头,忘忧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姑娘是累了吧,要不还是坐车回去吧。”秋容在旁边声劝道。
忘忧摇了摇头,看着前面旖旎而去的人们,低声:“不着急,我们慢慢走。”
沈熹年早就看见忘忧慢下了脚步,便跟沐霖耳语了两声,站在原地等她。
忘忧脚步蹒跚地走过来,见他站着不动,因问:“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自然是等你了。”沈熹年看了一眼身后的梨花,又:“这里的梨花可不能随便折了去插瓶,这都是佃户们的心血呢。这一把折下去,便是七八个大鸭梨,够他们一家几口人一顿饭的钱了。”
“你放心,我没想着祸害这些梨花。你不是去燕州办粮草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忘忧着,径自缓步往前走。
“昨赶回来的,你们家这么大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会赶过来帮忙的,不然将来见了我那祖母,还不又是挨一顿臭骂?”沈熹年跟上来,一把搀扶着忘忧的手臂,又问:“看你这样子是累了吧,有车为何不坐?”
忘忧抬头迎着雨丝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气,方:“这样的村野,这样的季节,这样的轻风细雨,让我十分想念时候跟祖母在一起的日子。你看那路边的野草,采回去晒干就是一味药材,可救人病痛,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喜欢这里就多住几,这是你自家的庄子,也没什么可为难的吧。”
忘忧知道沈熹年的没错,可想想宫里的赵祯,又暗暗地盼着早日回到他的身边去。只是这样的心思难以启齿,更无法跟沈熹年。
沈熹年似乎猜到了她的心事,淡淡的问:“怎么不话了?是不是有旁的想法?”
“起想法,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哦?是不是刘少奢的事?”
“对啊,他怎么会来?按理我们两家……”
沈熹年冷笑一声,道:“自然是子的意思,给他大的胆子也敢忤逆圣旨啊。”
“这又是何必呢?”忘忧摇头叹道。
“是啊!何必呢?可子了,重要的不是他心里怎么想,而是刘家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此事。”
“这是逼着他们选边站吗?刘家若顺了陛下的意思,那么……”
沈熹年接着忘忧的话下去:“如此,事情一旦传开,那些维护太后的老臣们自然也会动摇。你看看,出宫之后人都变得聪明了。”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你这般嘲讽我。”
沈熹年忙:“这不是嘲讽,是夸奖。你是太伤心了,连好坏话都听不出来了。”
雨渐渐地大起来,车夫老常牵着马车跟上来,劝着忘忧上了马车。
回到村子里色已经暗下来,忘忧洗过脸,吴王府的管家便前来求见。忘忧忙叫人请进来,并吩咐秋容上茶。
管家向忘忧见礼之后,送上一个蓝色棉缎的包袱,皱着眉头一脸歉意的道:“这些东西是我家王爷让人交给姑娘的,人问过王爷,但王爷却姑娘该怎么处置,所以……老奴只好带来了,还请姑娘别见怪。”
忘忧听这管家的吞吞吐吐,心里觉得古怪,便叫何妈妈当着他的面把包袱打开。
“哟,怎么都是孩子的衣服?”何妈妈奇怪地问。
忘忧瞬间明白了赵承渊的意思,但又不能明,只叹道:“想来王妃怀着公子的时候去世,一尸两命。王爷心中着实伤福又逢着这样的时节,这些衣服应该是想给公子的吧。”这话的时候,忘忧在心里一遍遍的念叨着,赐也是赵承渊的孩子,若论血缘,也是公子了。
“若是想要烧给公子,也不该让姑娘来代劳呀!人去办这些事即可,但我们家王爷……”
忘忧忙:“无妨,沈家跟我林家也算是世交,你家王妃生前对我极好,这件事情由我去办也是妥当的。”
“姑娘不见怪就好。有劳姑娘了!”管家着,深施一礼,又告辞离去。
忘忧忙挽留道:“黑了,你现在赶路也进不了城,不如就在这庄子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走。”
“姑娘放心,人今晚不进城。我家王爷在玉清观为老王爷跪经呢,人今晚要赶过去伺候着。”
“怪我没记性,今年也是你家老王爷的周年祭,劳烦你回去跟王爷道一声节哀,也替我在你家老王爷的灵前送两串纸钱。”忘忧着,又看何妈妈。
何妈妈忙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给那管家。
管家死活不肯收,只:“我们府中劳烦姑娘的事情颇多,人哪敢收姑娘的钱。”
何妈妈把银票塞到管家的手里,:“你只管拿着吧,这是我家姑娘托你给你家老王爷买些祭礼的钱。”
“那人就收下了。姑娘珍重,人告辞。”管家躬身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何妈妈送走了人,回来又看见那些孩子的衣服,叹道:“这都是些上好的棉料,虽然不如丝绸的金贵,但孩子穿着是最舒服的。白白烧了也是可惜,多少穷人家的孩子一辈子都穿不上这样的衣裳呢。”
“谁要烧掉的?这样的衣裳自然是留着穿的。”忘忧轻笑道。
“穿?给谁穿?”何妈妈纳闷地问。
忘忧漫不经心地:“庄子里那么多孩子,给谁穿都是为吴王积福。那个赐不是捡的孩子吗?就给他穿去罢了。”
“这样合适吗?姑娘就不怕吴王知道此事会恼了?”
“我也没打算瞒着他。赶明儿找个画师来给赐画张肖像,回头就送到吴王府去并如实相告。缅怀死去的不如救助活着的,身为皇室血脉,想来他的心胸也不会那么狭隘。”
“姑娘这话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何妈妈无奈的摇了摇头,把那些衣服重新包起来放进了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