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蒸了包子又用新鲜的莼菜做了羹汤。
赵祯闻着饭材香味,狐疑地叹道:“都是一样的东西,怎么经你的手做出来就这么香呢?”
“陛下觉得香就多吃点。”忘忧把汤碗送到赵祯面前。
“这个莼菜羹,司膳房的人就是做不出这样的鲜美味道。真是白养了那许多人,回头都打出去!”赵祯对宋嬷嬷。
“陛下笑呢。司膳房的人善于烹制国宴,我这不过是些家常菜罢了,怎么能一样呢。”忘忧着,又给赵祯夹了一块香椿炒鸡蛋。
宋嬷嬷站在一侧,抬头看见从窗外晃过的张仲桓正朝她使眼色,于是低声:“老奴去灶上看看。”便轻着脚步出门来。
赵祯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汤,觉得半饱未饱,正是舒服的时候,便靠在榻上指着下手的凳子:“你也坐下吃饭,别站着了。”
忘忧看看宋嬷嬷出去没再回来,屋里再无旁人,便依言坐下。
“这个炒蛋好吃,你多吃点。”赵祯拿了筷子给忘忧夹了炒蛋放到她的碗里。
忘忧忙起身:“谢陛下,您这样,我可没办法吃东西了。”
“你吃你的,朕就是喜欢看着你吃东西。”赵祯放下筷子,又给忘忧盛汤。
“陛下!”忘忧无奈的看着赵祯。
“这儿也不是宫里,换个称呼。”赵祯又拿了一个包子掰开,递给忘忧半个,剩下的半个则送到自己的嘴里。
忘忧看着他的样子,心想幸亏这包子捏得,寻常也就是两口一个,不然他这个吃法哪里还有半分斯文?
“吃你的饭,看我做什么?”赵祯着,又给忘忧添了一勺汤。
两个人这样对坐用饭的情景,让忘忧忽然想起时候又一次去二婶娘屋里,看二叔跟二婶娘坐在一起喝茶也是如此,一时间又红了脸。
“怎么吃个饭,脸还红了?”赵祯着,尝了一口汤,“这汤也已经不烫了,是屋里太闷吗?”
“没,没事。”忘忧心想赶紧的吃吧,吃饱了把这些撤下去就没这么尴尬了。
忘忧把碗里的汤喝完,起身已经吃好了,喊秋容进来帮着收拾。
宋嬷嬷随之进来,看着忘忧跟秋容把炕桌抬出去,方凑到赵祯耳边悄悄地把张仲桓的话了一遍。
赵祯立刻变了脸色,冷笑道:“朕有生以来最厌烦的便是被人算计,他区区一介商贾算什么东西,也敢把算盘打到朕的头上来?!”
“陛下息怒!不过都是些事儿,不值当的。”宋嬷嬷忙递上茶盏,又劝道:“如今咱们知道了此时,该如何打算,还请陛下给个主意。”
赵祯生气的拍了一下桌案,斥道:“还能如何打算?先把西偏院的那些人赶出去,再命户部夺了他家的盐引!让他去当穷光蛋!看他还敢算计朕不了?!”
“陛下这么做倒是解气,但是治标不治本。那白家做不成盐商,还有别家。盐铁茶马之政干系国本,可不能拿来赌气呀!”宋嬷嬷声劝道。
忘忧端着一盏松露茶进来,见赵祯脸色不好,因问:“刚才还好好地,怎么一转眼就阴了呢?”
赵祯一想到忘忧被人如此算计利用还一心一意的给人家治病,忍不住皱眉:“你这个傻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陛下这话从何起?我这人是不怎么聪明,但也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吧。”忘忧笑道。
“你西院的那个病人是怎么回事儿?”赵祯问。
忘忧看了一眼宋嬷嬷,知道张仲桓把事情已经给她了,笑道:“陛下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你是怎么想的?”赵祯被忘忧这风轻云淡的样子弄得有些窝火。
“我能怎么想?既然答应给她治病,那就先给她把病治好吧。毕竟人家给了那么大一笔诊金呢!俗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么。”
赵祯好笑地对宋嬷嬷:“瞧瞧,人家都要爬到她的头上去了,她还想着给人家消灾呢。”
“陛下也别着急,毕竟这事儿忘忧姑娘是不上话的。”宋嬷嬷忙劝道。
忘忧点头:“还是嬷嬷话明白。她想要攀龙附凤,那是她的想法,我治得了她的病,却拦不住她的凌云志。至于她能不能攀上去,那是她的造化,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赵祯这下真的怒了,他起身走到忘忧跟前,盯着她的眼睛问:“她都想爬上朕的龙榻了,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我生气,可是有用吗?”忘忧无奈的笑了笑,不恼不火地:“陛下若是喜欢她,我生气有何用?陛下若是不喜欢她,我又何必生气?”
宋嬷嬷忙在一旁打圆场,笑道:“姑娘这话的通透。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姑娘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呢!”
赵祯一想也是,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他的内心深处就是希望忘忧能够生气,别这么懂事,别这么通透,也耍一把孩子脾气跟自己闹一闹,让自己哄她一哄。
眼前的局面不是他想象的样子,赵祯心底有那么一丝的惆怅。那种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觉得憋屈。
宋嬷嬷看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便声劝道:“陛下啊,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午后户部侍郎李珙迪有事要觐见的。”
“又是那些破事儿!烦都烦死了。”赵祯不耐烦的哼道。
忘忧跟宋嬷嬷对了个眼色,耐着性子劝道:“厨房里有新做的杏仁酥,我装了给陛下带回去吃,如何?”
“你这便收拾一下跟朕回去吧。”
“可是……白姑娘的病还未痊愈呢。”
“是她重要还是朕重要?难不成朕缺你的银子?”赵祯完这话忽然想起之前辽东军军粮一事,自己是差着忘忧一笔银子呢,于是心里越发的不痛快,只皱眉:“不管怎么样,你今儿必须跟朕回去。快些去收拾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就走。”
忘忧一想到要回那高墙之内,心里便觉得不如意。然而眼见着赵祯真的不高兴了,她又不忍心逆着他的意思,于是点点头:“那我去跟张仲桓交代几句,再收拾一下随身的衣物。陛下借这个功夫睡一会儿吧,回去又要忙起来了。”
后面这句话的贴心,赵祯听了之后心里的火气了不少。
忘忧见赵祯果然进了自己的卧房午睡,方又跟宋嬷嬷点零头,出去找张仲桓交代白敏姝的事情,又跟何妈妈了几句,让她见着兄长细细的解释一下。
何妈妈舍不得忘忧,便让秋容跟着进宫去服侍,忘忧想起死去的紫芸,摇头拒绝:“我进宫之后便是伺候饶宫女,又哪里能带一个人进去伺候我呢?这可不成规矩。妈妈放心,宋嬷嬷一向对我照顾有加,况且我也不是头一进宫,一切都是熟门熟路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半个时辰之后,忘忧上了赵祯的马车,赵祯还有些昏昏欲睡,进了马车便枕着忘忧的腿闭目养神。
忘忧揽着赵祯的肩膀靠在车壁上,听着大街上喧哗的声音,忽然想起自己头一次进宫的那个黎明。
那时,她被丁夫人逼迫着跟随丁锦云进宫照顾她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今这一步的。
看着睡在自己腿上的少年郎,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便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吧。
马车从朱雀门进,然后辗着青石铺就的甬路一路颠簸着至顺和门停下。
忘忧轻轻地推了推赵祯,低声:“陛下,到了。”
赵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忘忧,伸手搂住她的腰,孩子般地咕哝一声:“唔,别吵……好困。”
“陛下,该下车了,回乾元殿再睡吧。”忘忧低声劝道。
“嗯。”赵祯嘴上答应着,却又腻歪了一会儿方才坐起身来。
忘忧忙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腰封,又正了正头上的玉笄,方率先下车去。
各处的宫门宫殿还是原来的样子,这座皇宫已经经历了四代君王,经过几十年的修建,已成巍巍之势。
忘忧跟着赵祯身后穿过一道道宫门进了乾元殿,陈常禄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在院子里跪拜迎接。宫女们见忘忧回来,一个个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位姐姐回来了,子的坏脾气终该是不会再犯了。
“都起来吧。”赵祯一甩袖子率先进了大殿。
忘忧跟着赵祯进了大殿,上前帮着赵祯把披风外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放在衣架上,又给他换上一件家常的袍子。赵祯自行理了一下衣襟,:“好了,你先去收拾一下,朕要去书房见李珙迪。”
“好。”忘忧微笑着答应,又问:“陛下想喝什么茶,我一会儿做好了叫人给您送去。”
赵祯轻轻地弹怜忘忧肩膀上的衣衫褶皱,微笑道:“不必,你收拾好了就去休息一会儿,朕且有的忙呢,只怕到晚膳时才有空喝茶。”
忘忧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宋嬷嬷带了一个宫女进来,笑道:“这个宫女叫白芷,五岁进宫在御药房里当过差,以后就专门给忘忧姑娘打下手的。你多教教她。”
“见过姐姐。”白芷忙给忘忧行礼。
忘忧微笑道:“好清秀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回姐姐话,奴婢十三岁了。”白芷低头回道。
“十三岁,跟我当初进宫的时候差不多大。”忘忧轻声叹道:“不过,你五岁就在御药房了,算起来也是这宫里的老人儿呢。以后咱们两个就互相帮扶吧。”
“谢姐姐抬爱。”白芷忙。
“好了,你们两个自己话,我去忙我的了。”宋嬷嬷按了按忘忧的手背,转身离去。
忘忧知道宋嬷嬷挑上来的人肯定是信得过的,便细细的问她之前都做过什么,都认识什么药材,可知道药性。
白芷帮着忘忧收拾衣物,一一回答,她口齿清晰,话有条理,一看就是个受过调教的孩子。
两个人把屋里收拾利索又去膳房去给皇上做了糕饼,炖了汤品。忘忧让白芷看着炉火,自己先回去歇息一会儿。却不料这一觉睡到了黑,睁开眼睛看见屋里都掌疗。灯下有个人坐着,身形被灯光一照当去了半屋子的灯光,正好把她拢在暗影里。
“唔,什么时辰了?”忘忧忙趁着床板坐了起来。
“已经酉时了。”赵祯放下手里的笔,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榻前,又问:“饿了吗?”
“我怎么竟睡到了这个时辰!”忘忧忙起身下了榻,自责地:“看来这几在外面住的久了,懒散了。”
“朕看你睡得这么沉,想着必然是累坏了。多睡一会儿又何妨,诸多差事都有他们伺候着,朕只想让陪在身边而已。”赵祯着,把自己的茶盏递给忘忧,“先润润嗓子,陪朕用晚膳吧。”
“这不合规矩呢。”忘忧双手接过茶盏,躬身叹道。
赵祯轻笑道:“朕已经拟好了旨意,只要你同意,便昭告下。”
忘忧纳闷地问:“旨意的事情,陛下乾纲独断,怎么还要我同意?”
赵祯轻笑着捏了捏忘忧的脸颊,:“封你为妃的旨意,自然要你同意啊。你若不同意,这旨意发出去了岂不是朕没有面子?”
“封……妃?”忘忧顿时愕然。
赵祯扭头撇开视线,躲避着忘忧的目光:“是啊,朕……尚未及冠,娶妻有些早……所以,先封你为妃。”
忘忧犹豫了一下,:“这事儿……不着急吧。陛下尚未及冠,娶妻尚早,封妃也不合适。”
“你不愿意?”赵祯扭头看着忘忧问。
“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情,是……时机未到吧。”忘忧心里也有些别扭,她从未奢望过赵祯独爱她一人,但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独占他。唯心而已,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行,那就等两吧。”赵祯有些不高兴,但并没有多,而是起身往外面去了。
封妃这件事情从赵祯的嘴里出来,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这几他一直都在跟八贤王以及贤王世子还有新提拔上来的中书令王着商议此事,王着这次没有站在子这边,而是跟八贤王保持了一致,认为当前情况下太后的势力尚在,子应该选朝中重臣之女入宫,而像太医院正林紫苏这样的姑娘,对稳固政权没什么作用,若非要选入宫中,给个嫔位已经是恩。若子再因为她而拒绝朝中重臣之女,那就是把那些尚在中立的大臣推向了太后一边。
在外面,赵祯跟朝臣和八贤王对峙着,回到后宫,忘忧也躲躲闪闪,似乎并不同意封妃的事情。这让赵祯非常的恼火。晚膳摆上来,他一点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只是皱着眉头不话。
忘忧看了看宋嬷嬷,宋嬷嬷摇了摇头,又朝着白芷等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几个人都跟着宋嬷嬷出去了。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忘忧跟赵祯两个人。
“这些饭菜都不和陛下的胃口吗?或者,陛下想吃什么,我这就去重新做了来。”忘忧柔声。
赵祯心里窝火,也明白这事儿来去都怪不到忘忧头上,实在不能朝她撒气,于是闷声:“不必了,朕没胃口。”
“这个胭脂米煮的粥还是挺好的,因为觉得这米粗糙,怕陛下不喜欢,我里面还放了一点糯米和莲子。这莲子是剔除了莲子心儿,又捣碎了放进去煮的,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又烂又软,陛下好歹尝一口吧。”忘忧用汤碗盛了半碗粥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不忍拒绝,接过粥碗来吃了两口,终究食不知味,叹道:“你,朕若果不做这个皇帝,会是什么样呢?”
忘忧忙劝道:“陛下可别这样的话!您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这皇位只能是您来做。否则朝廷动荡,争端皱起,万千黎民都跟着遭罪呢。”
“照你这么,朕这皇帝是给下黎民当的?”
“下臣民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是下臣民的子。”
“你又那这种官话来搪塞,你明知道朕想的不是这些。”
“这虽然是官话,但也是实在话。作为子民,忘忧心中感怀陛下的正义仁德,是陛下为我林家查清冤案,让亡者安息,让恶人伏法。”忘忧犹豫了片刻,方继续下去:“可陛下是下臣民的子,不是我一个饶情郎。所以身为女子,我也倍觉无奈,一时间闹个脾气,若是惹陛下生气了,还请陛下看在我尽心尽力为陛下料理一粥一饭的情分上,少示惩戒便好,莫要重罚。”
赵祯听忘忧初时还的一本正经,到后面竟变了味道,不由得失笑:“出去住了这几日,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什么叫少示惩戒?为何莫要重罚?惹恼了朕,就是要重重的罚你!”
“陛下要罚,也要先吃了饭才有力气。”忘忧又把粥碗端起来送到赵祯面前。
“其实,算来算去,都是朕对不起你。”赵祯低声叹道。
“陛下这样,奴婢可承受不起。”忘忧忙。
“朕可能给不了你皇后的位份,但朕的这颗心……”
“陛下!”忘忧忙拦住赵祯后面的话,并低声叹道:“你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