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四章 神示(1 / 1)夏千懿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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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不停地流淌,但是时间并没有冲淡冷玉的悲伤,父亲也没有在时间的流逝中越走越远。所有的悲伤依然是那样的鲜活,父亲对自己的影响还是那样的强烈。

谁说生死是永远的分离?谁说死亡就是关系的结束?死亡从来都割裂不断亲人之间的思念和影响,有时只会让这种影响更加巨大。冷玉曾记录了一个长长的且意义重大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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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中,我去婆婆家了,但是我的房间好像又摆放着另外一张床,好像是公婆的床,破旧的床上堆放着很多旧被子。我心理很气恼,感觉自己的房间被占了。

我看到婆婆的脸色也很不好,我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我问老公的弟媳哪里去了,他们说她回娘家养胎去了。后来我上楼,我发现了另外一栋两层小楼房,梦中的感知是这是我的老家(我父亲家)外面还有其他家里的东西。但是都是空的,没有人。好像是为了纪念而特地把我的老家房子搬了过来。

我正伤心呢,突然看到我父亲出现在我的面前,很年轻的样子,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六个月之后吧。我在说的时候心中感觉很心虚愧疚。我父亲好像很不高兴,好像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突然他的脸发生了变化,就像是恐怖片中放的那样,变成了丧尸样,越来越狰狞恐怖,而且还抓我打我,我害怕极了,挣扎着叫喊。

我意识很清楚,我知道我是在梦中,我知道我只要醒过来就安全了。我的小腿好像被他弄伤了,感觉到疼痛越来越强烈。我一边挣扎,一边喊我老公,让他过来。一开始我喊不出声,后来终于喊出声了,把老公喊醒,他翻过身来抱着我,我才完全醒过来。

醒来后我还能感觉到小腿隐隐作痛,开灯一看,我的小腿上出现了两三块青紫的瘢痕。我感到很是惊异。后来又做了几个短小的梦,闹钟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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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梦让冷玉心中狐疑,她费了一番心思细细地解释了这个梦,以期从这个梦中获得一些未知的信息。以下是冷玉对这个梦的自我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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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情形一遍一遍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不需要刻意去分析这个梦的意思。因为我很清楚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我的房间被占了,我感觉在他家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确实这是我前一段时间的心理,他弟弟结婚,弟媳进门,而且很快怀孕,他们一家和和美美,完全没我什么事,而且我一直不愿意去他家,我也曾经说过,等他弟媳进门,我就离开那个家,他们家就和我再也没有关系。

婆婆对我脸色不好,我觉得婆婆有了个好儿媳妇了,就不再对我忍气吞声了,我可以哪凉快哪呆着去了。实际上,我表面上盛气凌人,对他们不屈服不让步,实际上我对公婆是害怕的,他们生气发怒的样子都让我很害怕。他们家的变化让我既生气又害怕又自卑。

另外关于把我的老家搬到他家,说是为了纪念,实际上这表达了我一直以来心中的深层情结——我不能背叛我的原生家庭(我曾发誓我以后永远也不嫁人)。而这一点也恰恰是我极度不愿意融入新家庭的重要原因。好像我接纳了新家庭,接纳了新的家庭成员,就是对我的原生家庭、对我的父亲的严重背叛,我会因此而受到谴责,我会愧疚。

也正是因为如此,每当我想要融入这个新家庭的时候,自责愧疚之情立刻就出现在我的意识之中,然后我就会为了抚平这种自责愧疚而对新家庭以及成员产生愤怒之情,好像是他们让我背叛了我的原生家庭,是他们伤害了我的父亲。

带着对原生家庭的忠诚,我即使嫁入这个新的家庭,我也不得不将原生家庭带着。即使如此,我的父亲依然没有原谅我,或者说我自己都没有原谅我对原生家庭、对父亲的疏远。

梦中的父亲,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六个月之后。也许至今,父亲的灵魂都没有原谅我,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程,我没有能够在他身边好好陪伴他,他一直在盼望我回去,他想要将后事托付给我,因为他更相信我能愿意照顾弟弟。但是我却因为一直不敢面对死亡而陷入逃避的泥沼中不能自拔。

六个月,当初在父亲确诊的时候,医生说父亲最多还能活六个月。哎,我那么不愿意面对他吗?回头想想,好像从父亲生病至去世,我从未在他面前流过一滴眼泪,我一直装作很从容,当我实在装不下去的时候,我就选择逃避,选择转移痛苦。

而我的逃避却最终深深地伤害了我的父亲,也成了我终生的遗憾。对此,我常常自责愧疚不已,父亲也数度在梦中让我回去!每每梦到此种情形,我便悲痛不已!我一直没能原谅我自己,我的父亲也一直没能原谅我。

如果从梦的分析上来说,梦中父亲变成厉鬼伤害我,说明我的父亲一直在谴责我、一直没有原谅我,而父亲的谴责恰是我严厉自责的投射,我一直在狠狠地自我谴责,我一直没有原谅我自己。

人说,凌晨时分的梦是鬼魂在托梦,我竟有些相信,也许真的是我的父亲的灵魂来了。如果是,他除了想谴责我一番,他希望我做点什么呢?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弟弟吗?是希望我回去看看弟弟吗?接他出院吗?如果说我现存的愧疚,那就是我没能照顾好弟弟,而是将他一直关在医院里。

因为弟弟时好时歹,我只能在弟弟发病的时候将他送到医院,而在他病情稳定的时候再将他接出来。我只能借助医院的力量和场所来保护弟弟的周全,其他的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昨天晚上睡觉前,我无意间翻看了我和卫远的微信聊天记录,那是关于我当初送弟弟住院的对话内容。我再一次深深地体会着在这件事情上我对弟弟和父亲的愧疚之情!而这种愧疚自责之情可能是这个梦魇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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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玉在写这些梦的分析的时候,一直在哭泣。但是她没有控制自己的情感,她允许自己哭泣,因为她知道我这是在清理自己的内在。这一场梦,这一番分析,这一阵悲伤,已经帮她更加清晰地看清了她的内心,也更加彻底地清理了她的内在。她会踏着这个梦在成长的道路上再前进一步,她想这就是梦的意义所在吧。

梦是潜意识的信使,它的光临是为了告诉人们,内心还有一些东西需要予以关注并清理。遵从它的旨意,由一个梦潜入心灵最深处,找出未曾处理的情结,带着它进入意识层面。并在这个过程中完成相应的哀悼,释放掉附着在这个情结上的情绪,并且对它进行深刻解读以及再认知,完成心理上的修复。

这样,渐渐的这个情结就不会再影响到自己了。当梦的使命完成了之后,它也就不会再重复入梦了。而如果梦的使命没有完成,它没有得到相应的关注和处理,那类似的梦便会反复出现。因此,在众多光怪陆离的梦中,重复出现的梦往往意义重大!

但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这个梦的另一种解释占据了她的大脑,那就是梦是死者给生者的托梦,梦是心电感应,是死者给生者的一些警告或者说是神示。她当初只是满足于对这个梦的第一种解释了,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

后来生活中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让她深深感觉这个梦只是父亲来给自己一些神示和警告的,但是自己却没有能破解父亲给自己的神示,做出了一些破坏性极大的决定。她深深谴责自己当初没有重视这个梦的警告,以至于自己对生活重大事件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在冷玉后来被确诊为癌症的时候,她对这个梦又多了一重解释,即这个梦预示着重大疾病或者死亡的发生。荣格说梦有预言功能,也许这个梦预示着在她的身上将会发生非常重大的事情,也许会是重大的疾病,甚者是死亡!

因为这个梦有丧尸原型,电影中的丧尸会咬人,会将丧尸病毒传染给被咬的人。父亲已死,化为丧尸,咬了她,她也即将死去了。想到此,冷玉感到不寒而栗,但是她并不愿意往这方面多想。

冷玉经由她的梦探寻到了深藏在她潜意识深处的尚未被完全处理掉的情结。当它上升到意识层面之后,它的致病力量被极大地削弱了。她的内心平静了下来,哀悼了该哀悼的,接受了该接受的,负起她该负起的责任,承受她该承受的谴责,放下不该她承担的责任,也不再承受无谓的自责或者他责。

原谅那个曾经孱弱无力的自己,也祈求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那个懦弱逃避不孝的她。如果他不原谅,那是他的事,如果他想惩罚她,那她愿意欣然接受!

至此,冷玉已经通过释梦完成了精神分析性自我治疗。经由梦,找出了潜意识情结,宣泄掉附着在情结上的情绪,对过去的情结进行意识上的再认知,实现心理上的修通和自我的整合。

这一年多以来,冷玉就是这样,一次次的记录分析梦,一次次在梦中回溯往事,一次次的陷入哀伤悲愤,然后再一次次地逃离情绪的深渊。记梦、分析梦成了她进行自我疗愈的一个重要的工具。

但是记梦、释梦也有副作用,那就是对梦的过度关注让她的梦更加的活跃和离奇了,色彩和梦的情节更加的丰富了。以至于有时她会感到迷糊,她有时甚至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了。

梦境中有现实的悲伤,现实中有梦的幻相。她深切地感到自己再继续这样下去,对自己的恢复是非常不利的。于是她便决定以后不再记梦和解梦了,也就是不再关注自己的梦了,活跃的梦让自己一次次地反刍曾经的悲伤,这不再是情绪的释放,而是情绪的侵蚀了。

她深知,这适度的宣泄会是疗愈,而过度的反刍就成了伤害了。麦独孤指出,宣泄对有些案例来说,不只是徒劳无功,甚者是有害的。荣格也说:“我时常观察到,梦中典型的创伤情感往往是一头狂野又危险的动物——若当事人与意识分离的话,这很符合当事人自主个性的幻想。”虽然梦能重现她的创伤情结,梦能宣泄她的情绪,她也能通过解梦把闯入梦中的危险的动物驯服,但是这样无休止地在梦中纠缠,让自己渐渐地迷失了自己,疏远了现实。

荣格说:“重复的经验并不具备治愈的功效,必须有治疗师在场。”她在梦中重复体验她的创伤,在梦醒后重复宣泄她的哀伤与愤怒,在释梦中重复进行理性的修通。但是不幸的是,这一切都是她孤独地重复,而没有她的医生在场。

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在梦中缠绵了,她需要从那一场死亡中走出来,她需要从自己的梦里走出来,她需要走进这万丈红尘中来,她需要走进这现实世界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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