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期盼中流逝,岁月在绝望中煎熬。时而升腾起的希望却别随之而来的绝望完全的扼杀。那一点点的理解经不住生活的跌宕颠簸,动荡的生活终究成了一地散落的鸡毛。
这段时间各种负性的生活事件接踵而至,让这个家庭面临着严峻的考验,随时都有彻底崩塌的危险。
尤其是精神力量虚弱的冷玉,身心耗竭到了濒临死亡的境地,她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重度抑郁。她在极度的焦虑抑郁中沉浮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其间多次濒临死亡的边缘,她的生命摇摇欲坠。
她痛苦至极,她想逃避,她无法逃到地狱里,她便想干脆逃去天堂——西藏。那里是朝圣者的天堂,或许那里的天堂之光能驱散她身上的死神呢。
不,不是。她没有想要去朝圣,更没有想要在西藏获得救赎,她想将自己的肉身抛弃在西藏那苍茫的高原上,让那空行母将自己带入天堂。
也享受一把异域独特的天葬。走前她留下了遗言,毅然踏上了西去的火车。家人没有阻拦,因为她真的已经接近死亡!这会是她的死亡之旅,也希望会是她的重生之旅。
西藏恶劣的环境,稀薄的空气真的让冷玉感受到了死亡将至的窒息、抑郁与绝望,甚者她无法用昏睡来逃避,因为缺氧让冷玉整日整夜的失眠。
她又开始了各种疑病、各种强迫、各种抑郁,她开始考虑自杀,并进行了初步计划和行动。然而这么些年在心理学上的摸爬滚打,已不允许她自杀了。
她允许自己尽情地抑郁,但是她不会自杀而最终她并没有选择死亡,是心中对他的渴望将她带离了死亡。她想自己得回来,去见他最后一面并跟他做最后的诀别。
她深深信赖的心理医生,就这样决绝地放弃了冷玉,她跌入了痛苦的万丈深渊,他剪断了她生命的最后一丝留恋,他在她心里留下的一片难以填满的虚空,这些痛苦与虚空又让生活中的负性事件变得更加的难以承受。
悲伤痛苦绝望拧成了一杯抑郁的毒酒,要将她蚀肉消骨。抑郁是一只黑狗,将她的身心吞噬,抑郁是一只魔爪,随时都能将她的生命碾毙。
但是她又不能坐以待毙,她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去觉察自己的情绪,在用最后一丝力量与死亡抗争。
南希·麦克威廉斯在《精神分析治疗》中说道:“在锂和其他化学物质的抗抑郁作用被发现之前,许多边缘型和精神病性抑郁者顽固地确信自己品质恶劣,认为治疗师对他们深恶痛绝、避之不及,而且对治疗师的真挚奉献也不抱任何希望,因此他们无法忍受自己内心依恋带来的痛苦。有时他们在治疗数年后,因为不能忍受心中刚燃起的希望有可能遭受毁灭性打击而选择自杀。”(p259)
这段话真的是说到了她的心灵最深处。冷玉确实“认为自己品质恶劣,我的治疗师对我深恶痛绝、避之不及”。尤其是在遭遇了程佳珺的沉重打击之后,她的感受是那样的深刻。
“对治疗师的真诚奉献也不抱有任何希望,无法忍受自己内心依恋带来的痛苦”,她虽然很清楚程佳珺对自己的真诚奉献和良苦用心,只是她的感觉有问题了,那种希望的感觉越来越渺茫,就是那种似有若无的感觉。
她好像能感觉到,他希望治疗好她,甚者担心她关心她,为她着急焦虑,但是她对自己的感觉不能确信,心想,如果真如此,自己必然不会悲伤如此。另外,他言辞是那样严厉、不近人情,真的让她无法那样去感觉,让她无法相信自己一闪念的感觉,反而更相信他是想推开自己。对这种感觉,她很相信。
这样冷酷严厉得次数多了,她就越来越确信他想抛弃自己了,他是真的不想理自己了,她也越来越不敢抱有希望了,也救越来越抑郁了!
真的是“依恋带来的痛苦”,她是那样的想要依恋他,想要他温暖自己,陪伴自己,可是他身上的那些尖锐的刺却让她伤痕累累!她不能离开他,却也不敢靠近了,她无处可逃,死神在对她微笑!
她已打定主意想要死去了,现在冷玉终于不再挣扎了,她打算平静地去见他,跟他作最后的告别,从此生死两茫茫,相见永无期。
冷玉掐灭了心中最后一点火光,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在黑暗势力的入侵下,冷玉也无法再正常工作,她失去了可怜的那点人际交往。她陷入了各种疑病、各种强迫、各种抑郁之中。她彻底成了黑暗中的孤岛,在黑浪滔天的大海中等候着随时到来的灭顶之灾。
然而冷玉终究是冷玉,终究是能在与抑郁的较量中存活下来的,她是不会“因为不能忍受心中刚燃起的希望有可能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而选择自杀。”
心中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遭受更具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她仍顽强地活着。她没有一点食欲,她身体暴瘦了十来斤,但是她强迫自己进食,摄入身体必须的营养,她需要摄入支撑她的生命所需要的能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曾经《催眠的花园》里的一句话支撑着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的低谷:“当你觉得你已经跌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请你再忍耐一下,接下来就会是上升。”她在抑郁中保持着觉察,她也在觉察中化解着自己的抑郁。她相信,这一次也可以。
冷玉靠着大自然给予自己的一点生命能量,她又回到了家里。她依旧痛苦,只是不同的是,她不再挣扎了,不再心存幻想了,不再奋力追求了,也不再哭泣了,她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她允许自己尽情地抑郁。
她整日整夜地昏睡,没有昼夜,忘记时日,不知年月,只有最后一丝气息在缓缓游走。她在用仅存的生命能量在和死神做最后的较量。
她是个倔强的姑娘,哪怕踏上了死亡的边缘线,她都会尽一切所能将自己拉回到人世间。但是生命的能量随时都能耗尽,生命的灯光随时都会熄灭。
在偶尔的好状态她有想要做事学习的念头,但是她也只是蜻蜓点水地浅尝辄止,因为她的生命能量是如此的微弱,多消耗一点儿就足以让她的生命之火完全熄灭。
她不敢动,她只能一直躺在床上,她想到了面临危险的动物的装死行为,她觉得此时的她就是在装死,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装死不是消极的放任,而是在等待自己生命能量的渐渐恢复。
她深知,自己不会永远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只要她此身不死,她终究能等到复活的时刻。她在昏睡中抑郁着,也在昏睡中恢复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冷玉感觉生命的能量在一点一点地回归到她的身体里,可是慢极了。
冷玉不敢着急,因为刚刚出现的那点能量仅能支撑她做一点点的事情,稍微一过,那种灵魂深处的匮乏感就骤然升起,身体也突然疲乏不堪,她又得重新躺回被窝,装作死亡的模样。
好在冷玉能允许自己跟着着自己的感觉行事,能做事就起来做事,不能做事就干脆睡觉。
就像她想看书了,看了不到两页,突然感觉乏了,内心升起了忧伤痛苦,她就赶紧把书扔到一边,迅速将自己蒙到被窝里,沉沉睡去。
她在沉睡,在沉睡中等待着自己生命能量的回归,像呵护那点微弱的星星之火。
后来,冷玉能爬起来找点吃的了……再后来她能为白潇做顿饭了……
再后来……再后来她愿意和白潇说几句话了……
再后来她能打扫一下卫生了……再后来她能对别人好好说话了……
再后来她能每天看上几页书了……
再后来她愿意去逛街了……
再后来她开始变着花样做一些美味的饭菜了……
再后来她脸上有笑容了……
再后来她能真正地感受到一点点生活的乐趣了……
再后来她能感受到内在生命能量的盈动了。是的,她在一点一点地活过来。
冷玉爱上了一首曲子,这首曲子共了她的情,宣泄了她的痛,疗愈了她的伤,优美凄婉的旋律给她输送了生命的能量。
“天给的苦向谁诉,伤痛又有谁清楚。只影单飞无人懂,步步它都是坎坷路。……
天给的苦说不出,只好躲在心里哭。痛到深处说不出,苍天它怎知人孤独!……”
这一首电视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的插曲《情仇爱恨》反反复复地在冷玉的耳边飘着,循环播放。
上百遍的重复也未能让冷玉心生厌倦,相反,她敞开了整个灵魂来聆听。甚者她拿起尘封已久的乐器,想要自己演绎这首灵魂妙乐。
她用竹笛吹奏,虽说也还算流畅,但是由于自己太过业余的吹奏,竹笛的声音总是少了点韵味,曲中的浓浓的惆怅哀伤总也无法表达出来。
她拿起琵琶,转轴拨弦,叮叮咚咚的琵琶声是那样的凝滞生疏,毫无琵琶弹奏技巧的冷玉仅仅能照着谱子将其弹出来而已,完全无法顾及其中的情感,不肖几遍,她便悻悻地放下了琵琶。
她开始怀念起她的古筝来了,虽说古筝技艺低劣,但是好歹也能弹奏些简单的曲子。遇到这些情感浓郁的曲子,她总是不满足于仅仅是聆听,她很想自己能够用乐器弹奏出来。
她觉得自己弹奏一首曲子,对抒发内心的情感要远远好过听别人的演唱吧,毕竟,自己的十指连着的是自己的心。
“亲爱的,快过来,帮我整理一下书架吧。”冷玉怀中抱着一摞书,冲着正在看电视的白潇喊道。
“行。”白潇看到今天的冷玉情绪挺好,有些意外之喜,生怕自己拒绝的话,再引起冷玉的不高兴,他得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的这份好情绪。
不收拾不知道,这一收拾才发现这几年竟然买了那么多的书,装满了两个大大的书架。这是冷玉最最宝贵的财富,这些书里装着冷玉一点一点的碎片,冷玉就是从这些书里将自己的碎片全部都找出来的,并且将这些碎片拼接成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我今天包的饺子好吃吗?”
“我今天的早餐做的怎么样?”
“我今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吗?”
“我今天买的衣服好看吗?”
………………
这些生活的气息和生命的活力能再次回到家中是多么的不容易,也显得是那样的珍贵美好。
冷玉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生命气息,它是那样的易碎,好像一个不小心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冷玉感觉自己好像是从地狱地爬出来的半死的人,想要满满地吸入阳间的空气,却又怕自己阴气浊重的虚飘的灵魂经不住这旺盛的阳气的冲击,再次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她又感觉自己像是那一点极其微弱的火星,不敢粗暴地添柴吹风。
她只有小心翼翼地呵护,慢慢地添加柔软的易燃物,辅以轻柔的风儿,这星星之火才能慢慢变成火苗,而终成燎原大火却需要漫长的过程。
她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这一点生气的成长,这一星火花的发展壮大,她观察着,等待着,呵护着,不敢有任何的急功近利,她害怕自己会在急功近利之后完全熄灭了生命的能量。
刚刚复活的冷玉虚弱得虚无缥缈,仿佛没有实形。就像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杜丽娘,在刚从坟墓里复活还阳时的脆弱——“避三光业眼难舒,怕一弄儿巧风吹去。”“半死回来,怕的雨云惊骇”。
又像《杨贵妃外传》里在马嵬坡缢死的杨玉环,一口气未断,又在侍女阿蛮的精心照顾下复生时一波三折的复活路,险象环生,一缕香魂缥缥缈缈,一阵意外的轻风便可将其吹散。
冷玉仿佛也从阴司还阳了,从一个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再次变成了活人的模样。确切地说冷玉变成了一个半鬼半人的模样,是带着鬼气的活人或者是呼吸着人气的鬼魂!人气在渐渐成长壮大,而鬼气在慢慢消退。
冷玉盼望着有一天自己能蜕变成为一个完全的人,生活在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带着花花草草的清香。
只是现在她还做不到,身上依旧有一半的地盘属于魔鬼的,魔鬼的力量将她拖入黑暗,逃避着明媚的阳光,害怕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她害怕他们身上浓烈的阳气。
虽说冷玉渐渐复活了,但是死神那彪悍的力量依旧时不时地在撕扯着冷玉的灵魂。
那些可怕的、悔恨的、绝望的、羞耻的、愤怒的、伤痛的、脆弱的、无能的、愧疚的、自卑的、无价值的感觉依旧会像鬼魅一样时不时地来骚扰她,让她难以持续地体验正常的生活和平静的情绪,让她时时有放弃生命奔赴死亡的冲动。
在死神的淫威下,她觉得唯有投身死亡的黑暗,她才不会看到自己的黑暗与伤痛。好在此时的冷玉心中还有一道微弱的光在闪烁,那就是她的已经抛弃了她的程医生,她时时刻刻都把他放在自己的心里,就像她的守护神。
有他在,她才有勇气对抗那恐怖的死神。虽说他已经不再愿意拯救她,但是她却依然愿意让他来帮助她——在心里,他也依然能帮得到她,虽然效果不如真实的存在,但聊胜于无吧。
她也很清楚,她能再次复活,逃出死亡的魔咒,最大的原因是他在她心中的复活,而终有一天他会在她生命与生活中复活的希望再次给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气和方向。
为了那不可失去的希望,她又重整行装,带着那死亡的黑暗继续追寻着生命的光芒!
白潇积极配合着冷玉的节奏,肯定她的每一点进步!此时此刻,她感觉还能有白潇陪在自己身边真好,他曾是她最憎恨的恶魔,现在他又是拯救她的天使。
就像她的医生,有时候是拯救她的天使,有时候是伤害她的恶魔。她眼中的恶魔与天使,黑与白的两级,却是同一个人,“请你快点从偏执—分裂心位进入到抑郁心位吧。”
言犹在耳,是的,她不能继续在这种偏执—分裂中继续逗留了,她需要抑郁,抑郁于恶魔与天使是一体两面、不可分割的现实,抑郁于理想化的天使的丧失,抑郁于纯白的衣服上有洗不掉的污渍。
不,确切地说,这不是抑郁,而是哀悼,是整合,是重建一个健康完整的自己。
歌声真的好优美——“天给的苦向谁诉,伤痛又有谁清楚,只影单飞无人懂,步步它都是坎坷路。”
冷玉在歌声中陶醉着,也在陶醉中愈发清醒,天给的苦既然无人诉说,那就自己默默吞下吧。只影单飞无人陪伴,无人能懂,那就安于自己的孤独吧。
前方的路哪怕坎坷到无法行走,只要还有他在前方,发出恬静的光,那么,勇敢地走下去,坎坷又有何惧呢?
无论如何,冷玉和她心中的医生都已经走在由死向生的复活之路上了!
“爱的路千万里,我们要走过去。别彷徨别犹豫,我和你在你在一起。高山在云雾里,也要勇敢地爬过去。
大海上暴风雨,只要不灰心不失意。有困难我们彼此要努力,有快乐要珍惜。使人生变得分外美丽,爱的路上只有我和你。”
这首《爱的路上千万里》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她竟有了别样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