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风景秀丽,山脚下的绥山小城景色优美。小城东面坐落着一方宅院,院子清幽雅致、修饰精美,从上乘的配置可见主人身份非富即贵。
宅院主人名叫费珣,年纪已过而立,生得眉宇俊明、颇有威仪,费珣有一胞妹,名叫费蓉儿,有传言美若天仙,但自幼养于闺中,极少有人亲眼目睹过她的容貌。宅中除兄妹二人外,便是供使唤的下人们。
蜀地春早,气温回升迅速,眼下不过二月上旬,鲜花绿草尽已绽放。清晨,一幕薄雾披覆在小城上,阳光穿雾洒下,金黄翠绿相织掩映,春物骀荡,整个小城犹在画中。
费珣大早领着随从上街,与往常不同,在街上转悠不久,来到城内最负盛名的茶肆——邀月阁。邀月阁地处繁华集市,上下共有三层,顶楼茶室还设有舒适雅间。
费珣走进顶楼雅间看了看,檀香木的桌椅,壁上挂满字画,很有清雅氛围,他择定了那间,但随即出来走向临街通廊。通廊狭长,之上陈摆有五六套茶几,还剩下两套暂时空余,他走到靠边的那个落座,随从凯风示意伙计上茶。
通廊临街嘈杂,相比雅间缺少幽雅气,却有其独到之处,此处赏景极佳——目光微微向下,整个集市风貌一览无余,而越过喧嚣遥望远方,雨雾萦回,苍林盘绕,青山危耸直插云霄,那便是峨眉仙境。
“若不是早来,此处定然没有余座。”费珣瞟向侍立在侧,必恭必敬的凯风,“你可要看紧了!”
凯风应诺,主仆二人不再说话。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凯风目不转睛,紧紧地注视。费珣则托着茶盏不时啜饮一口,偶尔看一下风景,打量一下阁楼,久了就轻合上双眼养神。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凯风定神,凝视集市上移动的一点,费珣也立即站起身来,随凯风的目光凝望过去。
远处一年轻男子,腰悬宝剑,身穿青色襦衫,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赫然高出常人一截,沿街玲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一路观望,不疾不徐行走在大街上。
“叮叮咚咚”,鸣锣声起。街上许多人迅速将近处一浅台围住,年轻人也随着好奇的人群缓步靠近。
场地上一对中年男女,各自面带怒色,男人挥舞枪棒,擦得空气呼呼作响,突进突出,直指女人眉宇脑门之间,而女人提刀,大刀在她手中疾速旋转,在男人身上或扫咽喉而过,或穿腋下而出……表演精彩绝伦,惹得台下观众阵阵惊呼。
表演结束之后,中年男女面向观众抱拳施礼,男人开口道:“不幸家中小儿身患重疾,无钱医治,我夫妇二人不得已街头卖艺,唯恳求各位看官不吝给些赏钱。”说罢端着木盘走下浅台。观众被他们适才精彩的表演所折服又对他们家中遭遇十分同情,纷纷掏出一两个铜钱。
年轻人将手伸进袖内,取出一个精致的茄袋,正要解开袋口。
“砰!”一声碰击声响,男人手中木盘瞬间被人踢得粉碎,盘内铜钱散落一地,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点雕虫小技,糊弄糊弄没见过世面的人倒也罢了,也配向本少要钱请赏?”站在男人面前的说话人长得鹰鼻鹞眼,一脸凶相,正是他起脚踢碎木盘。
在场的人都看向他,有许多认识他的,见是本县恶少虎大虫,一部分赶紧抽身离开。虎大虫是此人诨号,他会些拳脚功夫,自称深谙峨眉武学,好与人打斗且心狠手辣,每每将人打得半死才肯罢休。若换作平时,一般人在街上望见他都会唯恐避之不及,适才都受台上表演吸引,竟无人注意到他已经站在其中。而此时还未就此散去的人,想必是要看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夫妇也先是一愣,并未予理会,弯下身来拾捡散落一地的铜钱。
“本少想瞧瞧你有多大本事,你若能打得过我,落掉的板子我五倍奉还。”虎大虫往浅台上一跳,一脚踩在男人正要拾捡的一枚铜钱上,对夫妇公然挑衅道,“你们两个一起上吧,免得让人说本少欺负你们,来啊……”
夫妇充耳不闻,转身去收拾表演道具准备离开。虎大虫感觉颜面丢失,恼怒之下飞身即冲向男人,男人只好招架并示意妇人勿要插手,几个回合下来势均力敌。
虎大虫行径令人发指,已然引起公愤,可是大家却只敢低声訾议,声音小得连唇齿也未敢轻动,生怕就被他听见。现在大家都伸长脖子观望台上打斗,确切的说是期望看到虎大虫被教训的场面。
年轻人听得大家议论,不动声色地观看现场的一切。
然而并不如大家所愿,或许是演出过于卖力,抑或武技原本就逊色一筹,中年男人在对决中逐渐落于下风。虎大虫不依不饶,步步紧逼,遽然一只利爪锁住男人喉咙,另一重拳将男人击翻在地,男人表情痛苦挣扎起身,虎大虫快速跟进准备乘人之危。
妇人忙扑上前,使劲拽住虎大虫一只手臂,虎大虫力大,未能被阻止,他起脚向上踹在男人胸口。虎大虫下脚极重,男人被踹得很高,正朝年轻人那方落下。
落到台下势必要摔成重伤!眼见此景,年轻人动身上前,单脚蹬在浅台边角,一个纵身向上,在身体离地面约九尺处接住男人,平安着地后交由追过来的妇人。年轻人一番身手,上去时敏捷如雀跃枝头,下来时轻便若蜻蜓点水,看得周围人目瞪口呆。
“鱼儿上钩了。”此时邀月阁上,作壁上观许久的费珣阴邪一笑。
妇人搀扶起丈夫,向年轻人连声说谢。情已至此,以为事情完了,谁知虎大虫还不罢休,他朝男人走来,势要再作决斗。
年轻人原本只是观望,并未想要参与,出手救人也只是出于本能,他挡在夫妇前面,对虎大虫道:“这位兄台,不知此夫妇二人因何故得罪了你,惹得你如此恼怒,下手如此之重。”
虎大虫态度倨傲,说道:“本少今天心情不好,想找个人比试解解闷,关你什么事?”
年轻人好言道:“那在下奉劝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饶不饶人得看心情。”虎大虫正得意于刚才的打斗,他瞥视年轻人,“本少不跟无名鼠辈动手,你若识相就赶紧滚开,我的拳头可不认人,小心打得你亲娘都不认识。”
年轻人并未退缩,义正言辞地道:“武者当行侠义之事,遇他人有难你非但不施以援手,所作所为竟这般令人发指,实在有辱武者德行,光天化日之下欺辱平民百姓,不怕惹得人怨天怒遭受报应吗?”
虎大虫听闻此言,简直怒不可遏,喝道:“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本少!正好本少还未过瘾,就让你长长记性,知道这块地儿姓啥!”话音未落已追身过去。
年轻人左右闪躲并不还手,虎大虫使尽招法,却也未伤到他一毫一发,不单如此,猛地一进攻扑了个空,一个踉跄摔得个狗吃屎,羞恼之下,便拔起台上杂耍的大刀劈砍过去,可无论如何,距离年轻人身体总差分寸。
同虎大虫一同过来的,还有几个混混,见势赶紧上前帮衬。年轻人这才出手,三两下轻而易举地,将那些人揍得人仰马翻,个个惨叫不止,连滚带爬不见了踪影。
这一幕实在大快人心,团团相围的群众,无不交口称赞,有夸年轻人惩恶扬善的,有夸年轻人武功高绝的,还有趁此机会痛骂虎大虫的……年轻人在一旁帮男人察看伤势,热心人则一起帮着妇人收拾场地。
邀月阁上,眼见打斗结束,费珣即对凯风作了吩咐。凯风迅速下楼,挤开人群到年轻人身旁,在他耳根边说了一句话,年轻人向阁楼上望了望,随即跟着凯风走过来。
年轻人走上阁楼,得以在近处细察之。他卓立挺拔、神采焕然,先让观者精气神为之一振,他英俊的面目上,五官近乎完美,与其气质浑为一体,显现出光风霁月一般的风度。
一件行路人所着的普通襦衫,此刻穿在他身上,竟有好似锦衫玉衣的感觉,以他标俊的外观,若不是亲眼所见刚才一幕,实难将他与武人联系起来。
“英姿粹美,风采俊楚,足下生得好相貌。”费珣细看年轻人,不由得发出赞叹,然后作出手势指向茶楼雅间,“请!”
费珣礼迎年轻人入室就座,伙计送来新茶具一套,费珣便亲自执起茶壶,为对方净杯,洗茶,最后斟上七分满,方才缓缓坐下。
“峨眉雪茗乃本地特有名茶,生在高山阴寒地,靠山上瑞雪与沃土滋养,因其地理特殊不易生长,实是极为稀少。”费珣不急不慢,先介绍所饮之茶,“请足下品尝!”
“有蒙盛情。”年轻人双手执碗,很有礼貌地抿了一口。
费珣微笑着说道:“在下费珣,适才有睹足下大义之举,好生钦佩,即以茶代酒相敬,为足下义举干了此杯。”费珣一饮而尽,随即问道:“敢问足下高姓尊讳,仙乡何处?”
年轻人拱手,回道:“在下姓张,住在京城,不便直说名字,请见谅。”
费珣仍旧满面笑容,道:“既有不便,在下自不会多问。如此,就称呼足下为张兄可好?”
“无妨,只要费兄不介意。”年轻人也顺势改换称呼,并道出心中疑问,“只是我对适才贵属所言不解,望费兄明言。”
两人互敬为兄,但从实际上来看,年轻人应在二十来岁,年纪上比费珣要小许多,不过两人关系生疏,倒也只是个代称而已。
刚才费珣为邀请年轻人,让凯风与他传话说“可保他其后几日在绥山城无忧,务必上楼一叙”,年轻人不解其意,便跟随凯风上来。
费珣对此解释道:“张兄有所不知,刚才被你教训的那个地痞,外号叫虎大虫,他会些粗浅的功夫,每日掴混于街头作恶多端,本县人都十分恐他,且虎大虫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经历刚才之事后,必然会聚众寻求报复。再者外客来绥山无非贩茶、拜佛、游玩,我见张兄打扮不像商人,冒然推测是来游玩的,而游客来此多会逗留几日,若再遇到虎大虫,以张兄的武艺虽不足为虑,但只怕会扰了你游山玩水的兴致。我让属下务必将张兄请到,实为邀请张兄到寒舍小住,可保张兄这几日游玩尽兴,不虚此行。”
对于邀请,年轻人且未表态,单单怒道:“虎大虫如此枉法,难道官府都置之不理吗?”
“虎大虫犯事也被拿过几次,但管事的收了好处就放他出来,之后反而更为跋扈。老鼠过街本是人人喊打,只不过这老鼠凶猛了些,敢打的人不多,今天就恰巧被我遇上一位,真是万分荣幸。”费珣说完话,执壶往对面碗里添了添。
年轻人短叹,然后说道:“的确如费兄所言,我此番来便是游山玩水。只是我无益于费兄,费兄的好意不敢生受。”
费珣摆摆手,笑谈道:“张兄行大义之举,救人于危,惩恶于市,我敬狭义之士,岂能言利益。张兄不必推辞,我这就让人布置客房,相迎贵客。”
年轻人目光转动,稍加思索道:“此番虽说是来游玩,但行程未定,所以尚不知是否会在贵地逗留,若当真登门叨扰,只求到时费兄不拒。”
“城东费宅,恭候张兄。”
“多谢费兄。”年轻人站起身来,与费珣道别,“我还有些事情,先行告辞了。”
两人言笑晏晏,一同走到门口。凯风则送年轻人到了楼下,出邀月阁。
“朔风的情报果然精准,昨日收到来信说此人即将来绥山,今日就到了,将他安插在京城可为我办了不少事情。”费珣负手在房内踱步,对送客回来的人讲道。
“主人待我们众兄弟恩重如山,替主人办事理应尽心竭力。”凯风伫立在侧,面容坚定地说。
“这个住在京城,姓张的年轻人,想必你很好奇他是什么来历吧?”
“能受主人这般礼遇的,定是非常之人。”凯风带着疑问,望向主人。
费珣走到窗户边,望着幽幽远山道:“张行孜,当朝昏君孟昶的贴身护卫,此次来绥山,是奉孟昶之命上峨眉山寻访方士。虽说此人只是个小小的护卫,可他是最接近孟昶的人,若能将他拉拢归附于我,对我宏图伟业大有裨益。”
“主人英明。只是他并未确切答复,且现在人已经走远,不知今后该如何联络他。”
“呵呵,”费珣一阵发笑,面露诡异,“不用今后,你且等着看,我教他今晚三更前必来。”
凯风一脸懵懂:“先前街面上的争斗,想必也是主人特意执演的。”
费珣微微一哂:“你说呢?”
“只是属下实在不知,什么时候,那虎大虫也甘为主人效力,成了您手下的人。”
“我手下可无这等市井无赖,他的主人叫银子。”说完,费珣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