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四面环山,高山峻岭环绕之中,是一片狭长的平原,而成都城正如蜀地的心脏,蟠踞在平原腹地,自古蜀开明王朝在此建都以来,已历经千年风雨。这座城市的历史与文化,繁荣与富庶,奠定了其在蜀地的绝对统治力。
当今的成都城,作为蜀国的国都,其间屹立着一座皇宫——天启宫,天启宫建筑气势恢宏,在离城很远的地方就能望见。
张行孜回京复命,一路经大安门入城,宣德门进宫,经过一座座雄伟的殿宇,来到承乾殿之侧九顶堂。
承乾殿是皇上的寝殿,九顶堂是皇上处理一般事务的地方,原本并无此堂,皇上不想处理任何事务都得去神武殿那边,就令将殿内原先的书房整修后命作九顶堂,便于在此看书,听奏报,批奏文,此外也用作对臣子的非正式接见。
堂内九龙宝座上,正端坐着一位宽脸阔额,眉眼细长,体态微微发胖的人,他穿着赭黄色龙袍,居高临下,自有一种无上的威严,他就是——大蜀国当今皇上。
皇上孟昶,今年四十二岁,他十五岁登基,已经做了二十七年皇帝。他登基之初沿用先帝“明德”年号,三年之后改元“广政”,如今已至广政二十四年。
皇上天容蔼然,一见心腹爱臣张行孜,更如常人一样,先是嘘寒问暖。他兴致盎然,然后又急不可待地听取汇报。
张行孜禀道:“方士名录计十人,微臣已一一寻访,这是寻访笔记,请皇上过目。”他将笔记交给公公游金安,由他呈予皇上。
“你先说说,结果怎么样。”皇上还未接过笔记,便迫不及待地问。
张行孜直言不讳,“所谓方士,不过是一些欺世盗名骗子,徒有虚名罢了,皆并无特异之处。”
皇上眉头一紧:“你是说……没有一个人……被你相中?”
“对!他们无非假圣人至理,掩人耳目,行招摇撞骗之事,并无真实本领。”张行孜侃侃讲道,“皇上请细看笔记,其间言论破绽极多,言过其实显而易见。”
皇上扫了几眼笔记,已经非常失望。
而为皇上举荐方士的游金安,在旁边更是难堪,那一批方士可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他心中暗骂年轻人,不仅做事不动脑子,说话也不会委婉一点,也不怕惹龙颜不悦。
游金安自皇上践祚伊始,即在皇上身边服侍,算得上天底下最了解皇上的人。张行孜并不知道方士是他举荐的,当然以张行孜的性情,即使知道了也是如此直言。
皇上很失望,但对爱臣十分信任,叹声道:“具有真实本领的方士,寥廖若晨星,一般不会轻易露面,也不会有那么好请。寻访的事也只有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从皇上的话意来看是仍然属意方士之术的,张行孜也不能再说什么,他静静地站着,等待皇上别的安排。
“行孜,”皇上很快又发话了,“朕向来器重你,一直想要给你个职位,但你是知道的,作为一名武将,若要擢升,军功当必不可少。朕考虑再三,决定先让你去源州历练历练,待将来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再派上你去,你觉得如何?”
张行孜从小就以父亲为榜样,盼望有朝一日能够披坚执锐,驰骋疆场,他勤学苦练多年,终于有用武之地,夙愿即将实现,喜悦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谢恩道:“臣领命,谢皇上栽培。”
皇上很满意,看着他说:“源州武定军节度使高彦俦,他战功卓著,曾与你父亲交情不浅,朕下旨与他,他定会悉心教授,也只有派你到他麾下朕才放心。”
张行孜感激莫名,皇上又道:“你去峨眉山一路辛苦,先回去好好休息,就两日之后启程。”
张行孜的父亲在广政八年去世,那时他年纪尚小,而他刚一成年,皇上就立即召他侍卫左右,朝廷上的人都清楚,皇上要提拔他只是迟早的事。
张行孜拜退皇上,出宣德门后驾马向金马坊驰去。
张行孜的家便在金马坊,原为检校太尉府,张父去世后改称张宅。张父为官清廉,宅邸装饰并不奢华,因为住的人少有几分冷清,反显得房子大了些。
张行孜的母亲年逾五十,去年身体出了些问题,行动不是很方便,就一直伏枕在家,由两个佣人服侍。张母心态极好,对现在生活十分满足,她常教育儿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一进家门,张行孜就大步前往母亲住处,但将到房门口却变得轻手轻脚,他确认母亲没有休睡,才喊了声:“母亲,我回来了。”
张母当前最期望的莫过于见着儿子,一听他的声音,向外回喊道:“孜儿……”
张宅的佣人,焦四婶打开房门。张行孜进屋,见母亲手撑着床沿就要起来,连忙上去扶她坐到床榻。
张母伏枕快有一年,期间张行孜多次请求太医来家为她诊看,太医都说不是大病,只要她保持心态良好,按时服药,多加休息,自会完全康复的。
张行孜从袋中取出一包东西,“母亲您看,我带回了峨眉雪茗,您喜爱喝茶,这是孝敬您的,我现在就为您泡上。”
张母满脸喜气,“孜儿最是有心,出门还记挂着娘,我刚泡了一壶茶还没喝呢,总不能将那壶倒掉吧,先放在这儿吧。”
张行孜方见几上有壶,一摸还很烫手,“原来已经有茶,那就让儿子为母亲沏茶。”他将沏好的茶捧到母亲面前,母亲满意地喝了一口。
张母说道:“我自随你父亲从太原来蜀,就不曾离开过成都府,都已经好多年了,你此行一定增长了不少见识吧,快跟娘讲一讲,也让娘开阔开阔眼界。”
张行孜不快不慢地讲道:“此次前往绥山,主要忙于差事,不过也领略了不少东西……”他向母亲讲述所见所闻,主要是乡间民俗,各行各业,除了不能提的差事外,也没有将恶少欺人,参与打架的事情讲出来。
张母饶有兴趣,听完教导道:“男儿志在四方,多出去行走,方才知晓世间百态,看得清世上的人与事。”
张行孜点头,“此外还欣赏了不少风景,尤其是峨眉仙山,风景甚佳,等母亲身体好了,带母亲亲自去游览。”
张母知儿子有这份孝心,已经心满意足,“只怕会走不动了。我让你去古寺进香的事,怎么没提呢,是不是给忘了?”
张行孜回道:“母亲交待的事情,儿子当不辱使命,已经一丝不苟完成,佛祖与菩萨可以作证。”
张母乐开了花,笑了好一阵。
张行孜见母亲心情好,自然也很高兴,但他忽然目光游烁,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他脸上一点小小的变化,没能逃过母亲的眼睛:“你是不是还藏有什么事没说?”
张行孜知道躲不过问话,便说:“母亲,儿子有一事想问!”他停顿了一下,“曾经术士说过,我此生不能有兄弟姐妹,我若与他人结拜,母亲是否介怀?”
张母止笑,反问:“你已经跟人结拜了?”
张行孜如实地说:“还没有,只是碰上一些事情,不敢欺瞒母亲。”
张母舒了一口气,“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
张行孜点头,“儿子知道了!”
张母眼睛盯着一处没有说话,许久之后让儿子扶她坐到软椅上,方才说道:“术士说过的话,其实并不重要。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娘跟你讲实话吧——你父亲在世时,就喜欢与他人称兄道弟,结拜了一帮武人,他们一起打仗一起喝酒,情同手足。广政八年吐蕃进犯扶州,你父亲领兵迎击并击溃敌军,将失地尽数收复,战事本已获胜,唯独他那结拜兄弟高彦俦被敌人掳去……你父亲不顾生死,率众将高彦俦救了回来,他自己却身中数伤,最后落得个马革裹尸而还。”
“母亲可能错怪父亲了!”张行孜知道母亲是个豁达之人,但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他想疏导母亲为她解开心结,“战场上的兄弟,不论是否结拜,单论一起出生入死,也应该施救,父亲有情有义,所以不会置之不理。”
“你懂什么!明明可以与敌人谈交换条件,他却怕事情有变!”张母忽然提高了嗓子,愤然道,“你父亲眼里只有打仗,只有他的兄弟,战场上的事情不说,回家也是伙同他们,经常在外喝酒不归,他何时心里装有过我们母子,还要家做什么。”
“儿子错了!”张行孜认错,赶紧替母亲揉背。
张行孜父亲早逝,母亲独自将他抚养成人,其间辛酸可想而知,而如今母亲劬劳成疾,他唯有事事顺着母亲的心意。
张母很少有今天这样激愤,在儿子抚慰下,她气息稳定下来,“娘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记住,不要学你爹一样,为了兄弟连家都不要。至于你想跟谁结拜,娘不会多事,你自己定夺吧。”
张母抚摸儿子脸庞,脸上又渐渐露出笑容。
张行孜踌躇了一下,说:“母亲,还有一件事情。”
张母经过一怒,心情平静了许多,“有什么就说吧。”
“皇上派我去源州,入军内历练,儿子也正想去磨砺磨砺,已领受了圣命。”张行孜故意省去了武定军节度使,他亡父的结拜兄弟高彦俦。
张母深情地说:“学习本领护家卫国,自是应该,且你亦有此心,又何乐而不为。”
张行孜以为母亲会问他何时回来,虽然没有问,他还是说道:“此番前去归期未定,母亲在家要保重身体,若是去的时间太久,儿子一定会求假回家探望”。
“若无差遣,不许回来!你已经长大了,要以国事为重,不要以我为念。”张母又是训斥,过后问,“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张母点点头,脸上未流露出半分不舍。她力挺儿子的决定,更让儿子坚定了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