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蓉儿在教坊外的一处墙角蹲坐了一夜。
这一夜对她来说实在是过于漫长,她一直惴惴不安,心中既盼望天亮,又害怕天亮,不论夜风多么寒冷,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卯时初刻,天色微明,教坊的大门打开。
费蓉儿立刻返回了卧室,此时别人仍在睡梦之中,而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教坊外走了一个来回。
费蓉儿推测若是一切顺利,哥哥那边至快也要明日才能到来。
而这一日,她需要照旧作息。但事实上,她并不能照旧作息。
午间未至,宫中即传来圣旨,内容是册封费蓉儿为慧妃,纳娶吉日为三日后,也就是九月二十八日。
费蓉儿顿时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呆若木鸡,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全然没有想象到,册封制书会下发如此之快。
俞色长不敢轻慢圣意,连忙替她接下圣旨。此刻俞色长对于昨晚的情况,已经猜知了八分,而对于她的心里所想,也几乎全部洞悉。
短短一会时间,册封费蓉儿为慧妃的消息就在教坊传开了,不仅惊动了整个教坊,更是羡煞死了旁人。教坊内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都纷纷前来道贺,无人不说一句恭喜的话语。
而费蓉儿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喜还是悲,也只有她自己和俞色长知道。
俞色长打发走了所有来道贺的人,独领着她去了那一间单房,也就是她初来教坊,为她准备而空置的那一间。
她们同坐在床榻之上,俞色长紧握住她的手。
费蓉儿目光无神,过了半晌,才缓缓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她的眼中无神,但又能看出其中饱含渴望,渴望俞色长能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俞色长轻声说:“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做到的,希望你能看开一些。”
费蓉儿微微摇头,“可是,我心里是……”那个“他”字还未出口,她已经簌簌泪下。
俞色长为她拭了拭泪,“我知道,有时缘分就是这样……”
俞色长能够做的,也只能说说安慰的话,而费蓉儿的心里,却丝毫没有得到安慰,她或许是因为太困而眼睛干涉,泪很快就止住了,向俞色长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俞色长想了想说:“我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
“不用,我没事,”费蓉儿拒绝了好意,“姐姐还是去乐房那边吧,如果我家中有来人,还劳姐姐引他过来。”
俞色长非常担忧,拍了拍她的手,“好,你静一静……困了就好好休息一下……”
俞色长往外走了,借着关门之机,又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
费蓉儿是不认同俞色长的话,因为她有在思考,制书已下就真无回转余地了么?她不那么认为!因为她知道,还有一种说法叫作“收回成命”。
费蓉儿终于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而那样一种感觉,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过去无论刮风下雨,都有哥哥为她阻挡,无论大小事情,也都是哥哥为她处理。而现在,她同样将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
如今是九月二十五日,还有两三天时间,费蓉儿在殷切地等待,她心中仍抱有希望,她相信哥哥的到来能够扭转乾坤。
就在费蓉儿将哥哥的到来视作最后一线希望的时候,其实在天启宫内,已经有一个人在试图阻止这件事情了,而这个人就是——皇后张太华。
皇后张太华,早年名叫张丽华,她十五岁进宫,时值风华正艳,皇上觉得“丽华”二字太俗,不足以匹配她的容貌与气质,特赐名“太华”,之后便是整整十年专宠。
在张太华二十二岁之年,伊皇后过世,而那时她正受专宠,皇上即毫无犹豫地让她做了皇后。
如今张皇后三十有一,逐渐感受到色衰爱弛,可她仍眷念于过去的宠幸,大凡后宫有个风吹草动,她都会第一时间探知。
当她听说皇上准备纳个妃子时,她还不以为意,又听说是个教坊女子,不过讪然一笑,而后面听说那女子犹如仙女般时,她立马就坐不住了,当即派侍女去教坊打探。
侍女回来证实了说法,张皇后更是感到不安,她动身去了承乾殿,一见皇上就问:“臣妾听说皇上准备新纳一位皇妃。”
皇上心情正好,“是有这么回事。”
张皇后又道:“听说是一个教坊女子。”那“教坊”二字较重。
皇上有些不快,看了看她回道:“确实。”
“臣妾有一言斗胆相告”,张皇后早已预备好了话,道,“皇上纳一个教坊女为妃,实在是不妥,从前李艳娘进宫时即遭来非议,现在若再如此,只怕会被属民腹诽,被外邦取笑。”
皇上闻言大为不悦,冷冷地道:“腹诽?取笑?你是没见过其人吧!她身上无论哪一点特质,都是冠绝当代的,别说大蜀,放眼全天下,也未必能够再找出一个来!”
张皇后很不服气,“如果她有那么好,为什么……”
皇上有一些怒了,不等她把话说完,“朕纳个妃你也要管吗?”
张皇后知劝阻无果,便决定退让一步,说道:“皇上要纳谁为妃,臣妾管不了,也不敢管,但这一来就册封为慧妃,恐怕是真的不妥,就说李艳娘也是在诞下皇子才被封……”
皇上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你这是要逼朕收回成命吗?你口口声声提李艳娘,到底与李艳娘何干?朕不仅会给她应该有的地位,朕还要非常隆重地迎纳她。”
张皇后不肯罢休,“皇上……”
“皇上,午睡时间到了。”这回打断张皇后说话的是游金安,他又转向张皇后道:“皇后娘娘,奴婢先送您一程吧。”
张皇后很不情愿地出了殿门,脸色却是难看,她知道游金安的用意,但仍很生气地道:“没见我还有话跟皇上讲吗?”
游金安作了个揖,“奴婢无礼,无意冒犯皇后。只是奴婢知道皇上意念已决,怕皇后您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对您不利。”
张皇后还有一事比较恼怒,她道:“你为何不早一点告诉我,都已经到了圣旨下达后,你才来通知我?”
游金安尤其诚恳地道:“奴婢也是那时候才得知啊,昨夜在咸宜殿,奴婢一直守候在外厅,并不知道内厅情况,皇上事先也未向奴婢提起过,而今日皇上即下旨纳其为妃,奴婢也是很意外,也是立刻就告知了皇后。”
游金安平素收了张皇后不少好处,一有可用消息,都会立刻告知她,不过这一次,他真的故意晚了一些。
昨日传费蓉儿入宫时,游金安便知晓皇上用意,而今日让中书省拟定制书,他更是亲耳所闻。但若圣旨还未下达就告知皇后,以皇后的性子必来阻止,而一追问泄露途径,他必然躲不过。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他可不干。
张皇后听了解释不再说话,而眼中渐渐呈现出凶芒来,说道:“皇上定是受了那妖女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