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地上，看着那些人，不！那些禽兽不如的畜生！将他最爱的最纯净的娘亲……

那时他每夜闭眼便会看见的一幕，他恐惧他怨恨他逃避……

血淋淋的一幕幕成了他的梦魇，只要一闭眼他就会被吞灭。

那翻滚而来的痛楚，肝肠寸断。

他哆哆嗦嗦地拿起腰间的糖袋，颤抖着手拨开一颗糖，急不可耐地放入嘴中。

似乎这样，便可缓解那痛楚。

不够……远远不够！

他拨开一把糖，都放入嘴中。

可是……依旧好苦好苦啊……

他浑身如坠冰窖，寒凉入骨。

“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谁都阻止不了我……”他一字一句道，带着决然，又似乎在提醒着自己。

梅花山庄的大堂内。

“唉……未曾想到竟是这般，苦了你这孩子了。”林叔痛惜的看着墨倾心。

旁边的梁姨已经泪眼婆娑，拿着手帕拭泪。

“心儿，诡医先生确实在庄内，不过诡医先生性情古怪……不如让姨先去劝说一番。”

墨倾心微微笑了笑。“梁姨，无事，心儿先去拜访一下诡医先生，若是先生不愿，还得多劳烦梁姨多说些好话。”

“哪里的话，不劳烦，不劳烦。”梁姨爱惜的抚着墨倾心的脸。“梁姨可是最疼我们的心儿了。”

“是啊，这不看着梁姨这般疼我，便特意过来麻烦梁姨。给梁姨林叔添些事。”墨倾心有些顽皮的眨了眨眼。

“你啊！”梁姨无奈的伸手抵了她的额头一下。

墨倾心笑容更加灿烂。

“对了，那位驸马……”林叔面带笑意的望着两人，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啊，那位是我的夫君，不过……智力如同孩童。不过也挺好的，干净澄澈……”话到了最后，多了一丝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温柔。

“……”林叔沉默了一番，未再言语。

“林叔，可是有何问题？”墨倾心有些疑惑。

“啊，没事，没事。寻思那孩子也有些可怜，不免有些疼惜。”林叔回神，笑呵呵道。

墨倾心嘴角有些宠溺。“是啊，确实很疼惜。”

墨倾心想来也无事了，便行礼推下了。

等到墨倾心身影消失在门外，梁姨忍不住开口“夫君，那孩子有何问题？”

林叔有些怅惘“夫人，那孩子是羽儿啊！”

梁姨怔在那里，“什么？羽儿？他回来了？”

“不过，他现在表现出痴傻的模样……也不知何缘故……”

两位便沉默不语，颇为忧心忡忡。

客房内，那位老头已不在，徒留顾晗羽望着窗外的梅花。

寒风吹来，凌乱了他的发丝，几缕遮住了一只眼眸，遮住了眼底暗涌的波涛。

他出神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响，他喃喃道“这梅花好美……”

梅花很美很美，可是却不属于他一个面目狰狞，满身疮痍，血液肮脏的人。

太美了，而他太脏了，配不上……

“嗯，是很美，要去看看吗？”

顾晗羽回头，墨倾心笑语嫣然，带着一股巫山云雾的灵气。

往常都是浅笑含笑的她，今日却是眉目飞扬，昔日的凌厉此刻不复存在，笑靥生春，胜似星华。

顾晗羽看到她的笑容，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将军，怎么这么高兴啊？”

他明明知道，不是吗？

却还要听她说，染几分那喜悦，看片刻那笑容。

“晗羽，诡医先生答应去为我皇兄看病了！我还以为要一番波折，未曾想诡医先生竟然就轻易应允了。传言也不那么可信嘛！”此刻的墨倾心没了往日将军的稳重，像一个十七岁的女子，灵气逼人。

“那，太好了！诡医先生真是好人！”顾晗羽咧开嘴笑了起来。

方才……

“一会她会找你，求你去京城，帮她皇兄看病，师父，你……”

“你是想让我去，是吗？”

“……”

老头无奈的摇了摇头

“算是还给她一个情，等她皇兄痊愈了，从此……便什么都阻止不了我。”

“唉……”

……

“嗯！晗羽，我真的太开心了！走，咱们去看看梅花吧。难得来一趟，还正好赶上梅花盛开，你应该没来过这里。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墨倾心走过来将厚重的银色狐裘披在他身上，牵起他的手。

“……”怎么没来过，他在这生活了十年……

这里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微弱的亮光……

雪渐渐止息，天渐渐晴朗。

他们沿路看到了许多满树灿烂的梅花，在梅花树下堆起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雪人，墨倾心还会忍不住掬起一捧雪砸向顾晗羽，顾晗羽也不闪躲傻愣愣的站在那里被砸中，还会傻乎乎的笑。

欢声笑语不间歇……

不知不觉中月色悄然笼罩。

墨倾心拉着顾晗羽来到了云山之巅，那里高耸入云，云雾缭绕。

他们坐在一棵梅花树下，望向眼前巨大的素月。云淡，星稀，月明，风声细碎，花瓣扑朔缱绻而落。

片刻，散花遍满衣裾。

“冷吗？”顾晗羽侧眸。

“不冷。”

“明明手很冰，为什么要说不冷。”

“……”墨倾心突然静默了一瞬。

“冷！很冷很冷！但我说了太久不冷，连自己都要以为不冷了。”她垂下眼眸。

当年她皇兄抱着她，将她护在怀中，皇兄一直问她冷吗？她其实冷的厉害，却摇头说，皇兄，我不冷。

这些年体寒其实可以治，或许是因为想着惩罚自己，便一直没治。这样，每一年冬天她都会想起那一年，在雪洞中彻骨的寒冷。

顾晗羽垂眸望着低头的她，“你可以在我面前不用在意那么多，冷就是冷。痛就是痛。”他伸手猛然将墨倾心搂在怀中。

墨倾心靠在他的胸膛上一愣。耳边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面是暖暖的热流。

很暖，他的怀抱很暖。也不知是不是这暖气熏得她的脸也绯红了。

“晗羽……”

“嗯？”

“若是可以治好你的痴傻，你……”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嗯？”

“就是……若是有一天可以治好你的病，你会去治吗？”说完，墨倾心就后悔了。

这都什么话，好不别扭！

谁有病不治啊！

“将军，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

“呃……没什么，想着诡医医术超群，看可不可以求来医治你，想着问问你的意愿，也是，谁会不治呢。”墨倾心坦白道。

“不……我觉得这样很好很好，有将军护着，真的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他其实十分愿意自己是个痴傻儿，若是那一年他真的疯了，该多好，这让他窒息的仇恨，会不会也烟消云散呢？

他多么羡慕他所演出来的干净澄澈，可偏偏他是个满身肮脏，浑浊阴鸷的人。他身上流淌着的血有多肮脏多恶心……

多么……可笑，一个这样肮脏的人却在演着那样干净的人。

“好……”怀中的女子突然低喃了一句，那声音十分细微。

墨倾心抬眸望着他俊美无涛的脸，以似发誓般的神色道“晗羽，我会护你一生一世，只要我墨倾心活着一天，这便作数一天。直到我身死……”

顾晗羽垂眸，对上她一双如星辰大海的眼眸带着坚定，他愣神道“你说什么？”

墨倾心脸有些微红，罕见的出现女儿态的扭捏“你……你没听见就算了。”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些缥缈，神色惘然。

他的手臂紧了紧。“谢谢你。”

墨倾心，真的谢谢你，温暖了我这死寂的胸膛。

两人在月下，梅花树下，依偎着，温暖了彼此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