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翎在牛肉边上放了几粒花生米。
天下名将,也只不过几粒花生而已。
“独孤离是经历过问鼎的老一辈了,给他些颜面,但他已是垂垂老矣,失了进取之心;一笔苏简忙于政事,就武事还是谢了佛说了算的,可惜他死了,苏简只会和稀泥;楚凤歌不复狂妄,如今已是个狡诈毒辣的主儿,可惜用兵不够大气,不值一提;江心越人用兵不善舍,过于吹毛求疵,用兵太正,只顾着维护自家,小家子气;季穆人行军只靠诡道,于气势而言就已是先败上一阵了;蒙虎洛是被打欺负惯了的,早已是没牙的老虎,哪里还有当年一丝猛虎下山的霸气在;村山是新贵,没怎么动过手,不过杏雨国力尚且不如北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空有一手好厨艺却没食材显摆,不堪一击;‘百变’莫策倒是有些手段,可惜他终究是谋士之身不是个统御之才,谋士先谋己,他未曾把军队看作第一位的,我就知道他不是对手。”宇文翎顿了顿,他先前明明越说越兴奋,却忽然止住了,“何餮兽的话,就怕她心不够狠……”
南梁京显然也是个八卦的,从桌子上拣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口齿不清道:“我倒是想替她问个清楚,你到底对人家姑娘有没有个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
“哈哈,你如今落到如此地步的场景,让我想到我故乡故事里的一位英雄。”
“嗯?”
“他叫嬴无翳,他是一位记载在史料里的霸王,也在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中迎接全大陆的名将,他是乱世的狮子,末世的霸王,诸国尊他为十六国霸主,他的双刀饮尽碧血染黄昏夕阳的嫣红。”
宇文翎起身回了,今夜未必太平,他还要和他的袍泽在一起。
“所以他最后结局如何?”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临了平平淡淡地问了一句,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
南梁京顿了顿:“太久没回去了,忘记了。”
他离去的身影在凄冷月光的辉芒下被越拉越长。
二楼上,绝俏的老板娘喃喃自语道:“嬴无翳,吕归尘……这些人都是谁?为什么,我都记得可我却毫无印象?”
这次她注意到南梁京冲她笑了,温和如水,想要沉溺在他的酒窝里。
宇文翎回到自己的营寨里。
求败军,曾经风光的求败如今躲在他山的小小营城里安营扎寨,个个都是疲惫不堪,他们从大陆东南的龙荒古都龙京城一路驰骋狂奔到他山,受到曾经战友的追捕,敌国的猎杀。
如今的副将是‘云杉’霜叶虹,龙荒第一女将官,早些日子里她也不过只是求败军的的一支队长罢了。
求败军的身份在整个大陆都是尤其尊贵的,但凡是从求败退役的老兵也都是各国追寻对的对象,不过宇文翎往往都不会放人,求败当年有专门的候补兵营,退伍的老卒们都会进入候补兵营当个教官,求败也就在此轮回中永不衰落。
只要宇文翎在,求败就永远是大陆第一军。
像霜叶虹这样身份的队长放在其余小国里已是国主的座上宾了,都是些可独当一面的将领。
“大兄,怎么样了?”
这声大兄还是大有来头的称呼,早些年前霜叶虹出入军伍,好端端的漂亮姑娘落得一口蹩脚口音,有一年糟了炮袭耳朵给打懵了,对着来救的宇文翎就大喊“大兄”,被当年的副官听了误以为是大凶,还不知道意思以为是对面派了凶兽过来,回喊道“哪里有凶兽”,愣是把当时的战线上所有休整的都给笑疯了,一个伤员当场就把伤口笑裂了,亏得军医还在,不然就丢了性命。
不过后来随着她在圆月战役里带了一支五百人小队从原先与北修的作战中横跨北修去驰援只有一人独守重镇的楚凤歌的疯子举动,也再也不敢有人笑她了。
只有惊呼“我行千里吃肉,姑娘千里吃我”的称赞,语出北修已经去了世的谢了佛,当年就是他与霜叶虹在战线上对峙,结果霜叶虹硬是打穿了他的武僧精锐,杀出了一条血路,他又有心结交,最终没有追赶,也就铸就了霜叶虹当年的神话,他当年听闻霜叶虹纵穿全国疾行杀破直杀到另一个疯子的边上救援,笑笑说:“姑娘是狼,行千里是要吃肉的,我们是狗,但我是出家人,吃屎这种俗语是不能乱说的。”
他堂而皇之地说出了自己吃屎以表明自己的孱弱,所以宇文翎当年也称赞他用兵如其人般大气磅礴。
“南梁京已经传授了我计策,想来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有希望,不是一定能活。
可云杉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树之一,活过一个又一个纪元全靠韧劲,而霜叶虹就是绰号‘云杉’的!当年就是靠一股韧横刀立马,如今难道就不行了吗!
“南先生怎么说?”霜叶虹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去送封信给橘谷的莫策,就说宇文翎邀他一叙。”宇文翎从怀里掏出一封旧信函来。
霜叶虹一边揣入怀中一边问道:“他会来吗?”
宇文翎笑着揉揉她的头,“你怎么净问些戏文里做配角的问的问题?我接下来是不是要解释给你听,告诉你莫策此人不是统帅之才,做谋士才是最适宜的,做谋士的他为人自负,何况他的身体不似一般军中将领一般康健,更是不怕死的,哪里会怕我们设下埋伏呢?”
霜叶虹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了,我明白了,我这就去!”
她像个小姑娘家的一蹦一跳走了,喜悦异常。
唯有宇文翎明白这是在做给自己看的,只要自己不忧心兄弟们的状况罢了。
谢谢你们。
他在心底默念道。
这是第一路。
南梁京在酒馆里教他的:“眼下这个局儿,我倒是想到我家乡里一桩旧事,当年也是诸侯们结盟联手对决挟持天子自封太师的权臣,而破敌的要义就在于结盟二字,结盟的都是有统一目的的,但又各自心怀鬼胎,往往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而我们相对于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我们是一块难以割裂的整体,我想我们也可以考虑学那个权臣的破解之道,分化敌军联盟,这是兵家最常说的阳谋。我想先从莫策开始,橘谷的莫策以谋士身份向橘谷皇帝献策《神鬼》,里面包含了各种治国要术,兵家军事,阴阳五行,莫策自称是夜里入梦九天玄女所授,实际你我都是知道的,这又是你那个死鬼师父的杰作,想来他也是你的师兄,不过如今反正是要装作不知道的,不睬理这重身份更好些,你那些个师兄都是要做大事的,凡欲成大事者,须得冷酷无情,他们就算知道了你的身份也是要你死的,所以多说无益。莫策入了橘谷后取得皇帝赐予的大权就开始各种谋划,先是与安陵合纵连横,又是内里风调雨顺,国力确实有所进益。相对于围攻里的众位名将里算是智将,智计百出,和聪明人讲话是最方便的,我们先打破他再说。”
黄昏古道上的幽凄像是奈何桥上孤魂野鬼的呻吟惨叫,在万籁俱寂里点着一炷香的意境,又添上两抹古藤老树昏鸦的古色,只遗憾没有小桥流水更无人家的可怜。
眼巴巴的张望着静谧夜色里的星辰点点,月光如牛乳般散弥在星河里,多几分惆怅,少两分孤楚。
莫策舀了口汤喂进自己嘴里,汤中放了许多补品,十全大补至极。
他拾起桌子上的信,还未拆开便丢到一边。
霜叶虹不愧是求败军的一员,按理说这联盟里戒备森严,各个营帐里都有一顶一的好手护着,难道名将们会想不到分化之策吗?但却无法以保护的名义将各自都监视起来,各有各的心思,只好在各自盟友周边加强防备,让求败的人混不进来无法沟通,这样自然也就没办法挑拨离间了。
不过难不倒霜叶虹,也不知她是怎么进来的,按理说外界的防备森严是连宇文翎都闯不进来的。
“你都不看看?”
“看了做什么用,无非就是一些劝我的话罢了,不看也罢。”他摆摆手,贪婪地喝着自己锅里的汤。
汤里混杂着乳白色的奶和猩红的血,看的人恶心。
霜叶虹却是耸立不动,“那你总要给个交代,去,或者不去吧?”
莫策佯装恶狠狠地说道:“去,干嘛不去!你没瞧见为了让你们来派人跟我联络我连门口守卫都特意削了戒备?宇文翎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不懂脑子的?”
“有他在的时候,我们不需要动脑子。”
莫策叹了口气,“你们就真的这么相信他,哪怕他接下来走的路会让你们全部走入深渊?”
霜叶虹望向营帐外凄美的月芒,露出动人心魄的笑容来,“那好歹我们不是孤独地死的。”
莫策望着她皎洁的牙发呆,醒转过来时她已经走了。
原来霜叶虹也是个绝代佳人,宇文翎是从哪里找来那么些有本领又有长相的附属呢,还能叫他们死心塌地的追随。
他又微微叹气,幸好是龙荒内乱,另一边占了大义的名分,内乱里连楚凤歌都叛了,求败军也死于自相残杀中,只剩余如今这些人马,否则要面对一万个如霜叶虹这样有能力不怕死且听从命令的,谁又能不被打败呢?
果然啊,天下第一永远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他望向自己营帐外橘谷里那帮不成器的,坐实了他的想法。
他乔装一番,上山去了。
山就在那里。
所见的是山。
那为什么不去攀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