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好久,直到有一天虎娘将我背下山,送我去了一家私塾。
她在门口与我依依不舍地惜别,仰天咆哮了五声就离去了。
我只好痴痴呆呆地站在私塾门前不知所措,一直到师傅走出门把我接了进去。
“师傅?”女孩歪过头来问,这倒是极奇怪的,没什么人知道蒙虎洛的师承门派,有些人可能知道,只是迫于某种原因而不吐露。
“怎么?我当然也是有师傅的,不然你以为我的功夫是哪里学来的呢?”蒙虎洛微笑着,笑里带着酸涩。
师傅是个看上去和蔼的中年人,八字的胡子看上去有些有趣,当时私塾里还有好几个孩子,但我并不喜欢跟他们一起玩耍,我只想重新回我的虎窝跟我的兄弟们玩。
师傅教导了我,他说那些终究是牲畜,与我们人类是不同的。
我们是人,有礼乐的教化,懂得互相的尊重,甚至可以用语言对彼此加以人的称呼。
那我就叫我的母亲虎娘,我的兄弟叫做虎兄,虎弟,我的姐妹叫做虎姐,虎妹。
女孩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孩子,倔强着摆出骄傲的神情,竭力与自己的师傅斗气。
你说我不能对那些老虎称之为家人?
不!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一直上私塾上到了五更天,其他孩子都被爹娘接了去,而我痴痴傻傻地等在私塾门口。
先生对我说不要等了,让我先去他们家吃饭,可我哪里会同意?我只想等虎娘来接我,我懂她的意思的,她咆哮了五声,分明就是说五更天来接我回家。
家。
姑娘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可怜,纵使他手握兵权,可依旧没有一个家,所以才会流连在烟花巷柳里,来回不停地换姑娘的房间,实际上并不是他好色,只是他想找家的感觉。
幸好虎娘最后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他们是不会不要我的。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念私塾的生活。
“不对,有古怪。”姑娘的冷漠忽然转折成了不解,让蒙虎洛也微微一笑。
“你不可能有钱付学费的。”
“你也发觉了。”
幽幽长叹,蒙虎洛自嘲地一笑,“不过你已经算是个成熟姑娘了,自然能发现这里的不对,可当时的我还是个孩子,从小就是在山林里长大的,除了被父母丢弃的记忆,以前的事我是一概都不记得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念私塾还要付学费。”
冰冷的美人没有讲话,默默听他的故事。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只能初步估摸着我已经有了十三四岁,但是当年的战火却愈演愈烈,安陵已经独立出鼎王朝,当年的霸主王朝已经是大厦将倾,安陵国国主打算举重兵分上最后一杯羹,可惜过度的穷兵黩武再次掀起了安陵的叛乱,这地方也真是可笑,每一次起兵都是因为穷兵黩武,轻视民生,每次成功后却又继续扩张武备,很奇怪是不是?好像一场没有终点的长跑比赛,别人的赛道都是一条直线,从起点跑到终点,可安陵的赛道却是个圆环,那个终点永远跟在你的身后,不管你怎么卖力狂奔你都无法看见你自己的背后。
就这样安陵又再次掀起了叛乱的战火。
这一次的声势与当年独立出鼎王朝不遑多让,星火燎原一般燃烧到了我们的小山,我记得那时我还在私塾里念书,忽然间眼前就是火红一片,有同学来告诉我深林里着火了,我连跟老师拜别的机会都没有就冲了出去,看到的只有满山的火焰。
满山的火焰呵!
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家人的名字。
没有,没有回应。
哪怕只是一声虎啸也好,可是没有。
我好想冲进山里,可是火势实在太大了。
讲到这里,姑娘忽然掀开了蒙虎洛的衣袖,上头有被烧伤的痕迹。
“你还是冲进去了。”
他默默收起自己的衣袖,当然,我不能没有他们,但是我输了。
先生找到我时我晕倒在枯木中,原本是茂密草丛的地方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先生问我想不想复仇,他说是那些掀起战乱的人害了他们,他说他是隐世的高手,看我身世悲惨决定亲自教导我功夫,也就是在那时,我学会了现在的一身本领。
女孩好像看见了,看见那个满眼复仇怒火的孩子,他的悲痛刻骨铭心,注定了的天煞孤星,他没有人类可以信任,唯一带给他幸福的却是野兽,而且还在战乱带来的山火中沦为灰烬。
野兽有情,人亦有情,只是天道无情。
我学了很久很久,一直学到有朝一日师傅认为我可以出师了为止,于是我开始在朝廷中刺杀各路的朝廷命官,我决心要把当年掀起战火的人统统杀尽,朝廷的那帮蠢货就是罪魁祸首。
姑娘好像想到了什么,捂住惊讶的嘴,“当年的‘黄土血’是你做的?!”
黄土血,安陵最可怕的刺杀事件,在一次举国的祭拜黄土的大典中有大量的朝廷命官死在对黄土的祭祀中,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同的致命伤痕,鲜血流浸透了人们脚下的黄土地。
是的,我忘了我杀了多少人,但是这份罪孽确实是由我造成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有一次一时兴起回了一趟小私塾,发现师傅的仇家找上门来,我躲在暗中趁他们都没发现我想要给敌人致命一击,可是战斗打到了白热化师傅竟然不知从哪里召唤虎娘和虎弟!
一定很惊讶吧!明明以为是死了的。
师傅的仇家夸了师傅不愧是号称“驭兽”的男人,自知不敌退走了,可是那是虎娘啊,我怎么忍心让师傅将她派出来对敌?更何况我当时以为她是死了的。
这一切好像一场阴谋。
我跳出来质问师傅,他见势不妙言辞间还有些闪烁,但当时我的武艺已经超过了他,在与我的交战中为了扰乱我的心神他还是吐露了实情。
当年只是一个实验,他是个疯子,他想要实验看看人类到底会不会对野兽产生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计划也产生了改变,他要打造一个复仇机器,他要打造一个“兽人”!野兽的本能占据主导地位的人类,我就是那个被他选中的人。
所以……
所以我不用支付学费,因为没有虎娘,也没有虎弟,所有的虎族同胞兄弟都是他的驭使,他操纵着无数的野兽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像不像木偶戏?不同的是我只是身边的所有被人操控罢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姑娘却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怎样的可怕啊。
我杀了他。
然后从军,加入了安陵的军队,只有在不停地作战中我才能找回当年的一些影子,或许说我是沉迷在了厮杀里。
很感谢这次的举世讨伐宇文翎,他们有人唤醒了我,找回了我最初的本心,我分明是想止戈的,如今却成了当时的自己最讨厌的人。
他穿好了衣服打开了房门,想要出去透透气。
姑娘忽然叫住了他,“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那两个丢弃你的男人和女人……”
他离开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