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皓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

自律之处具体表现在就算前一晚和郑易双排吃鸡为了空投拼命到凌晨，第二天也能雷打不动的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去食堂吃早饭，顺便给在睡梦中不省人事的郑易带一份，然后准时在七点半的时候抓对方起床。

“走，上早课去。”

被迫脱离温暖被窝的郑易双手抱住后脑勺，拼命揉着一夜睡出来的鸡窝头，崩溃地喊出声：“我他娘的没有早课啊！！！”

他向后一倒，双腿腾空对顾廷皓使出一招兔子蹬鹰，试图避开对方伸过来的魔爪缩回被子里，却又不出意料地被扯着衣领拽出来，抗争以失败告终。

“你绝对是故意的！你就是在报复我昨天给了你一拐！”

郑易张牙舞爪，但脑子还算清醒。

“你没有早课我有早课啊。”

顾廷皓把郑易推进洗手间勒令他五分钟之内洗漱完毕，倚着门框慢悠悠的开口：“说好给我当钢伴的，我早餐都给你买好了，你想赖账？”

郑易扒着门框伸出头，看着桌上的豆浆和手抓饼，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这待遇远低于市场平均价，我不干。”

他好歹也是作曲系的优秀学生，老师眼里的小天才，怎么能为了一顿早餐低头。

郑易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光速搓了两把脸使自己迅速恢复清醒，冷静思考了两秒钟，开始讨价还价：“起码再加一顿午饭。”

“真有出息。”顾廷皓挑了一下眉毛，言外之意就是答应了。

被顾廷皓嘲讽的郑易把毛巾盖在脸上，暗自决定中午要吃食堂最贵的套餐。

他的确是没什么出息，眼界太浅，压根没想到可以去校外狠宰顾廷皓一顿。

要问起尚宇大学音乐学院人口最密集且流动量最大的地方是哪里，十个学生里面有九个都会回答：琴房。

而泡在琴房的学生之中，又以声歌系的居多。

牢记老师们“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大家都知道”的尊尊教诲，勤快好学的声歌系学生们每天都要泡在琴房几个小时；也正是因为这样，琴房的数量远远满足不了预约的人数。

在这种供不应求的情况下，顾廷皓居然能约到一整个上午的琴房练习时间，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捶墙羡慕。

叼着半个手抓饼的郑易站在琴房门口，环顾空荡荡的只有两把椅子一架钢琴的琴房，由衷感叹：“每次来都要感慨一句，真是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

顾廷皓在后面搡了他一把，“话怎么那么多呢，赶紧进去。”

虽然声歌系真的有点穷，但也只能自己人嫌弃，不能让外人评头论足。

郑易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一屁股在琴凳上坐下，两手握在一起活动活动手指，掀开琴盖先弹了几个音，评价道：“还行。”他拍拍手，三两下吃干净饼，紧接着就要用油爪去翻顾廷皓的书。

“脏不脏。”顾廷皓洁癖发作，抢在乐谱被污染之前一把夺回来。

“这么嫌弃我还让我来当苦力，我命好苦。”郑易佯装伤心。

顾廷皓把书卷成筒握在手里，敲了敲他的脑袋，满脸嫌弃：“赶紧滚去洗手。”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郑易一边念叨生活不易一边小跑出去，半掩上门。

这栋楼是前两年才修建的，好像还是毕业挺久的某位建筑系学长设计的，内部构造还挺复杂：走廊七拐八拐，房间还长得都差不多，来时容易找路出去却难。更何况郑易还是个路痴，就算不是第一次来也还是晕头转向的。

因此他一出门就懵逼了，脑内了一下回头寻求帮助会被如何嘲笑的情景，他便义无反顾地凭直觉迈腿往右拐。

顺利和左手边本层唯一的洗手间擦身而过。

五分钟过去了，郑易还没回来。

顾廷皓又等了五分钟，觉得有些无聊，便坐在钢琴前，翻开乐谱找到一首德彪西的《月光》。

五线谱上的音符很快跳跃到他的指间，乐曲从他的指缝间缓慢的流淌出来，他眼眸低垂，很快投入到这场短暂的演奏中去。

“吱——”

没关好的琴房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钢琴曲很快传到走廊上，路过的女生不经意往里一看，被这美好如一幅油画的场景钉在原地，抓心挠肝的忍了好久才把尖叫声憋回肚子里。

我太幸运了吧！居然能偶遇顾师兄弹琴！

她在原地无声的握拳呐喊，最后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顾廷皓的背影，发到了学校论坛。

郑易南辕北辙绕整层楼走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洗手间，火速冲进去洗完手跑出来，一抬头发现往右边走几米就是顾廷皓预约的琴房，刚才还洋溢着成功喜悦的脸顿时垮下来：所以我刚才一直在走冤枉路吗？

“……顾哥？”自知可能要挨打的郑易小心翼翼把门缝推大，勉强把脑袋塞了进去，“我回来了……额青青你咋在这？”

正在小声交谈的顾廷皓和付青青同时回头，两人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皆沉下三分，就在这瞬间，郑易觉得自己应该回洗手间呆着。

顾廷皓敲敲钢琴顶盖，动作透露出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你还知道回来？”

“郑易你可真是的，顾师兄约琴房很不容易的好不好，你耽误好久。”付青青立马帮腔：“连我都等累了诶。”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这楼设计的就不科学，我走哪发现长得都一样，跟鬼撞墙一样。而且我还是个路痴这事顾哥也知道就这么放任我出去我很容易走丢的。”自知理亏的郑易“叭叭叭”的说了一长串，低头哈腰狗狗祟祟的跑进来——这个动作别人做都是鬼鬼祟祟，只有他是狗狗祟祟。

顾廷皓瞥过来一眼，语气无波澜：“理由还不少。”

郑易迅速在琴凳上坐好，双手放在膝头，乖巧表示：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练一下这首吧。”顾廷皓用指尖点点翻开的乐谱，“我刚才稍微开了一下嗓，状态还不错，适合唱大歌。”

“没问题。”郑易比了个“OK”手势，搓搓手准备大展身手。

一旁的付青青见二人都没有催自己离开的意思，便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顺理成章的观摩起来。

“就从第一小节开始，你先弹一段找一下手感。”

顾廷皓弯腰把乐谱摆在谱架上，特意给郑易指出范围，郑易迅速进入状态，难得认真起来。

指尖飞舞在黑白琴键，乐曲流淌。

刚开始略微有些生疏，好几处弹得都不是很顺畅，顾廷皓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示意郑易先停下。

两人又简短交流了几句，磨合了一小会之后舍友之间的默契很快就展现出来。

郑易的钢琴水平没有愧对于他的专业，熟练之后弹得异常不错；顾廷皓也一手抚着钢琴一手轻轻在腿上打节拍，很快进入了状态。

紧锣密鼓地练了一个多小时，琴房内的钟表时针也才堪堪走过“9”这个数字。

顾廷皓嗓子状态仍不错，喝了口水准备继续。但郑易有些扛不住了，他平时学作曲都是用电脑，很久没有连续不间断的弹这么久钢琴了，此刻视力和脑子完全达到了极限，不得不捂着脸求饶。

“哥，咱们稍微歇会成吗？”

“行，反正还有一上午，不着急。”

顶着天使面容的顾廷皓说出魔鬼判词，郑易翻了个白眼，身子抽搐两下，“嗷”一声趴在钢琴上装死。

他动作很小心，交叠的胳膊悬空抬着，没有压到琴键。

‘顾师兄真的太厉害了！’

付青青完全沉浸其中，仿佛听了一场VVVVVIP级别的顾廷皓个人音乐会，雀跃不已。

她还偷偷录了一小段顾廷皓中途停下翻谱的小视频，既想存着珍藏，又按耐不住想发出去的心思。

摇摆不定时她突然想起王诗婷的话：你居然见过另一个样子的顾师兄，别人都不知道的他只有你看过！这个待遇跟女朋友有什么差别？

王诗婷羡慕的表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变成几张、几十张甚至上百张看不清五官的女生面孔。

她们将付青青围在中央，高高举起她，腔调婉转，“我们真是羡慕你呢，青青。”

在众星捧月之下长大的七彩小百灵鸟，尾巴上突然长出一根黑色的羽毛。

付青青眼神一暗，迅速编辑好朋友圈，将那段十几秒的视频发了出去。

【大青青：本人旁观，自愧不如！[小视频.avi]】

不设置分组可见，也没有屏蔽任何一个人。

小百灵鸟是善于交际的小动物，微信通讯录的联系人除了父母亲人，还有从小到大的同学和朋友，其中占比最大的，要数上大学以来才相识相熟甚至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们。

“我还有事，就先走啦~你们继续练吧~”付青青将手机收回包里，冲二人说。

“啊？”郑易说，“搞了半天你不练啊？”

付青青眼珠一转，答道：“才不呢，之前都忙死了，我今天必须偷懒。”

“你一来我还以为我要给两个人当钢伴，吓死我了。”郑易揉着手腕，笑嘻嘻道，“还好你不练，这个懒偷得好。”

“什么啊，我就算要练也用不到你好不好？”付青青说，“弹一会就累成这样。”

“好了好了。”顾廷皓出声制止要接话的郑易，冲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再说话，又转头看向付青青，说：“刚才你跟我说的事，等有空再商量吧，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付青青扬起笑脸，一口答应，“好呀。那我走啦~拜拜~”

顾廷皓颔首，“拜拜。”

郑易不按套路出牌，嬉皮笑脸的跟付青青告别，“拜~赶紧回去偷懒吧，走的时候躲着点老师啊。”

成功收获对方一枚白眼。

送走了付青青后，顾廷皓走过去把琴房的门关好，反锁。

一回头，迎上郑易不怀好意的笑。

郑易两腿岔开，双手抵在中间，掌心撑着凳子，小幅度的前后晃着身体。

“顾哥，这回又是啥事啊？还要有空再商量。”

这回，顾廷皓脸上的嫌弃是真的，他咂舌“啧”一声，“怎么哪都有你。”

付青青熟门熟路的下楼走到大门口，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她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她咬咬唇，带着点不安的心思点开消息。

【翻乐谱的动作好苏！awsl】

【新鲜的顾师兄！！】

【我还没从被子里出来……顾师兄已经练一早晨了吧……】

【好羡慕你鸭呜呜呜呜】

【青青你和顾师兄一起练歌吗[坏笑]】

【是在暗戳戳的秀？？？】

【昨天刚拿了金奖今天又早起练歌，这么努力活该他拿奖拿的手软】

评论一刻不停的刷新着，付青青只握了一会手机就被震动提醒震得手指发麻，她暗自思忖了一下，挑了一条评论，不痛不痒的回复过去。

【大青青：没有一起练歌啦，我今天给自己放假~】

她关掉手机震动提醒，往校门口走去，脚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