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输了就是输了……

是啊，幼时的胜利真的是她胜利了吗？

那些她悔过的棋，那些让过她的老爷爷……那些赞扬真的是如此吗？

她固然是聪明，但也不真的是大家口中说的天才。

所谓的天才，不过是大家对她的喜爱罢了。

昆瑶突然真正的意识到，这个时代和她所生活的时代是不一样的……

脑海里突然出现师父在她幼时对她说的话……棋盘上每走一步考虑的都是全局，攻杀固然重要，但一旦开棋了，要考虑的是最后的胜利，而不是一时的鲁莽和快意。

入界宜缓，要徐徐图之，不求一击而得逞，从全局将对方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等待入侵时机。

这是一种以静制动的后发制人之策……

“师父，徒儿知错了。”昆瑶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她从五岁起开始练刀，一直练了十年，只有每天陪圆尘大师下棋的两个时辰里她是心静的，其余的时间里她都是疯狂的。

练刀练刀练刀，每时每刻她都想着她的刀，她不满足于她的力道，耐力，不满足她上升的速度。即使她的武功已经是无量山最高的了，但她却觉得远远不够。

那天她又做起了那个梦，梦中那场大火，那群身穿白色盔甲的军队，老将士割去她头发的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平儿你一定为你父亲报仇。

那天半夜，夜空中没有一粒星子，她疯狂一般在山顶舞着她的刀。

十年了，她打算下山了，但是在那天之后，她却倒下了，那十年的她永远的留在了山上。

“徒儿定会注意身体，不会再如此了。”

昆瑶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却见着圆尘大师一边将碟子里的蚕豆放进嘴里，嚼的“嘎嘣，嘎嘣”响，一边拈起黑白棋子下起了独步棋，看起来十分惬意。

仿佛刚刚那句极富哲学深意的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昆瑶的幻觉……

听她如此说，圆尘大师颇为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瑶儿，你能醒过来就很好了。”

“……”

两人没有再说话，昆瑶自然而然的拿起了碟子里的蚕豆开始剥皮，剥好了一粒粒放在空碟子里。

夕阳斜斜，树影斑驳。

不知过了多久，圆尘大师才将视线从错综复杂的棋盘上移开，看了一眼被剥的干干净净的蚕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师父何故叹气？”

圆尘大师有些心疼的扫了眼地上的蚕豆皮，幽幽道：“为师其实最喜欢吃的就是这蚕豆上的蚕豆皮。”

昆瑶顿住，一时之间竟未明白师父的意思。

师父最爱吃的是蚕豆皮？

那为何她替师父剥蚕豆时师父从未有过制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师父每次教她下棋都会在桌子旁放着一碟蚕豆。在对弈结束后，师父会自己同自己下棋，而这个时候，她会给师父剥好那碟蚕豆，然后离开。

她不善言辞，剥蚕豆这个小小的举动是她表露出心底情感的一种方式，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方式用错了。

错了十年……

“您为何不早说？”

“吃喝只是小事，为师能感受你这片心意就很高兴。”

“师父……”昆瑶心里翻涌的情感再一次高涨。

圆尘大师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突然站起身来，从碟子里取出一粒剥了壳的蚕豆，用一块黑色的帕子小心的包了起来。

他将那块帕子叠的方方正正，而后看着昆瑶，正色道：“十年过去了，也到了该下山的时候了。”

“下山……”昆瑶心里莫名躁动起来，似乎一直在等着师父这句话。

“以往你一直想要下山，但时机未到，为师不能贸然允许。如今已到十年之约的期限，你和无量山的缘分也尽了，你下山去吧，去白头谷求师，找一个叫白越的少年，保护他！他会帮助你沉冤昭雪。”

沉冤昭雪……昆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场在她梦里一直出现的大火就是她的劫，原宿主像是在她身上下了咒，只要想起那片大火，她的心里就涌起无限的悲伤和愤怒，想要立即为那些无辜的死去的人们报仇，手刃那个狗贼。

昆瑶心里的躁动越来越盛，她立即起身喝了一口茶才缓解了些。

看来不替原宿主解决这些事情，她是不会好过了。

也罢，原宿主不仅给了她生命，给了她一个矫健的体格，好看的外貌，还有数十年如一日刻苦训练的功夫，她理应为她报仇的……要不然也真对不住她这十年来不要命的努力。

有时候，也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昆瑶心里暗下决定，她要替原宿主去完成她身前没完成的事情。

“这个是前往白头谷的地图，白头谷在东洛洲沿海之地，路途遥远，明日即可启程。这个是当初为师与白头谷谷主白头翁约定的见面之物，沿海没有蚕豆，这颗豆子可要收好了。”

圆尘大师将一块画了地图的软牛皮和一块包着蚕豆的帕子递给她，她仔细收在怀里，却听圆尘大师突然问道：“你的刀呢？”

“刀？刀……刀在房间里。”难怪这几日她总觉得背后空落落的，好像是少了什么，原来是那把大刀，那把她背了十年的大刀。

“身为一个刀客，刀不在身上，成何体统？！”

“我……我去拿……”

“不用了，阿瑶你记住了，身为一个刀客，刀不离身。尤其是这把刀，它是你爹的刀，是你们祖上流传下来的刀，你要一辈子带在身上，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你记住了吗？！”

“阿瑶记住了！”昆瑶立即回道。

圆尘大师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拍了拍昆瑶的肩膀，轻声道：“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启程吧。”

昆瑶点头出去，心情十分低落。

圆尘大师看着昆瑶的背影，缓缓关上了屋门，在关上门之后，他回过头跌坐在椅子里，神情瞬间疲惫下来，如同一个回光返照的老人，脸上失去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