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道长觉得此图有何不对么?”
郑鸣不知吴由端用意何在,于是不急回答,反而先行问出一句。
“不但毫无谬误,精巧绝伦,更是穷天地之造化,盖四海之苍茫,真乃一张不世出的罕见宝图也!”
一直不露声色的吴由端明显激动了,“贫道平生阅图无数,却无一胜过此图者,便将此图称为国之珍宝也不为过,因此方敢动问上使,何处得来此图?可还有一二冗余?”
“这……”
郑鸣一时语塞,若在现代,但见这位道长这副求知若渴模样,郑鸣一定会大手一挥,将图相赠,可惜此时是在明末,自己身无一物,孤身穿越而来,唯一带来的便是这张地图了,若是送人,以后自己岂不就要抓瞎?
更何况在测量手段极为有限的古代,地图从来都是国之重器,万历帝时,洋和尚利玛窦为了取悦明皇,曾与太仆寺少卿李之藻绘制《坤舆万国全图》,万历帝龙心大悦,遂有限答应了利玛窦在中国局部传教的请求,由此可见地图资源之珍贵!
于是,郑鸣心念一转,对吴由端说道:“此图得来纯属机缘巧合,此间世上独存一份,因此无法相赠道长,但若道长有心钻研,随时来取便是!”
“多谢上使!”吴由端闻言喜上眉梢,对着郑鸣大大施了一礼,随即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地图,一动不动了。
郑鸣看着好笑,随即却又对这位苦心研究的道长心生敬意。
自古以来,华夏大地之间,无论苦读道德文章的士人秀才,还是钻研阴阳长生之法的老道,甚而被定义为专学奇技淫巧的匠人,都是拼着这股虚心好学精神,引领华夏民族数千年屹立全球文明之巅,此等心性,着实可敬可叹!
见吴由端仍然沉溺图中,郑鸣无意打扰,重新转向洪度年,开始问起潜军现今共有船舶几艘,兵力多少,木材铜铁与各类物料是否缺乏。
洪度年如数家珍,张口就答,将潜军现有装备一一报来。
船舶:六百料福船两艘,四百料六艘,二百料以上战船十八艘,另有各类用途的小型帆船、桨橹划船共计五十余艘。
兵力:现有操船力士千口,水师勇士八百,步战勇士及巡山兵士共计六百五十余人。
木材:因婆罗洲森林密布,盛产各类造船良木,尤以一种被称为坤甸木的坡垒与菠萝格最多。
另有洪保公当年带来的铁力木与柚木树苗各一千棵,两百年一过,早已长成参天巨木,又兼子又生子,孙又生孙,蔓延繁殖,巍然成林,可谓数不胜数。
此时漫说再造一支下西洋的船队,便是再造几十支也不在话下。
铜铁:褐铁矿已发现三处,只因矿石品质不高,因此此时全赖岛上那座精铁矿支撑,好在矿脉规模不小,打造几千门火炮不在话下。
另有铜矿一处封存,尚未开掘,此时所用铜材皆是两座金矿伴生,用度又十分精细,此时库存铜锭足有几十万斤之多。
再就是金矿,坤河两岸富产金砂,北岸又有金脉两条,稍加开采,便可满足潜军吃穿用度与材料采购之用。
除此之外,潜军之中自有烧制陶瓷和织布纺纱的高妙匠人,自用之外,更有不少换取必要物资。
另有稻田七千顷,盐田三百亩,桑林杂树八百多亩,马二十匹,牛一百八十多头,鸡鸭猪羊无算。
最最重要的是,当年由郑和、王景弘、洪保三位太监,先后送来的一千多名船匠炮工、力士勇士以及百行工匠与农夫渔民,时代繁衍,必要之时,可用军匠可达万余。
连同陆续接纳进来的华人流民,早已开枝散叶,世代繁衍,此时已有男女老幼共计七万六千八百二十一口,人数几乎抵得上四五个卫所!
有木,有铁,有铜,还有金矿与田地,更有匠人和技术,几乎万事俱备,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郑鸣明显激动起来,只因自己心中那个扬帆四海、称霸世界的梦想,正需这些元素方能支撑得起,郑鸣忽然发觉,那个苦苦求索的支点终于找到了!
而且,只需凭借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钦差身份,以及那卷确凿无疑又可便宜从事的圣旨,便可予取予求,随意支配,如此天赐良机瞬间齐备,郑鸣又怎能不激动!
得意忘形之际,郑鸣习惯性伸出右手,竟要与洪度年握一握手,可刚伸到半途,郑鸣忽然醒悟过来,于是灵机一动,将右手猛得向上抬起,然后轻轻落在洪度年肩膀上,只是出口话语没有来得及改回,“老洪,真有你的!”
洪度年未曾料到,这位年纪轻轻的钦差大人竟有如此亲密之举,而且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一点都不像官场词汇,洪度年忽然有些发懵,却又不敢明言质疑,只得在脸上挤出一个别扭至极的笑容,样子十分滑稽。
边问边谈,夜晚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直到那名仆从再次现身舱门,禀告已近五更之时,洪度年方才起身问道:“天已将明,请问上使如何安置?”
郑鸣略思片刻,便即说道:“潜军既已藏匿多年,想来自有一番道理,本镇此时也还想不明白,即是如此,不如暂时照旧行事。”
“请问上使何时前往潜军藏匿之地巡查?”洪度年脸上现出一抹希冀之色。
“自然越快越好,本镇恨不得现在就跟你们一同回转!”郑鸣沉吟片刻,又道:“只是当务之急,本镇总要返回安不纳岛一趟,免得他们以为本官被你们掠去,一时惊慌失措,乱了方寸。”
“上使所虑极是!”洪度年点头说道。
“你们何时去接那伙吕宋岛来的难民?”郑鸣忽又问道。
“定在明……不,如此算来,便是今日天黑之后。”洪度年赶忙回答。
“既如此,本官先回安不纳岛略加安置,随后同去那座小岛,与你们一道回转潜军藏匿之地便是!”郑鸣早在毫无发展潜力的安不纳岛呆够了,此时迫切想要离开。
“上使奔波劳苦,或在安不纳岛再歇几日,我等专程来接也好。”洪度年一边说话,一边看向郑鸣。
“兵贵神速,本钦差皇命在身,不敢稍有耽搁,就定在明日丑时,咱们后会有期!”郑鸣斩钉截铁说完,立时大步走出门去。
此时,海雾已然消散大半,更有习习北风渐起,一抹红云自东方天际浮出,看似又是一个天晴日丽的好天气!
依照约定好的信号,两盏灯笼,一上一下,升上这艘三桅福船的桅杆。
过不多时,那艘双桅鸟船从薄雾中驶出,慢慢靠将上来。
沿着跳板重新返回鸟船,郑鸣站上船头,对着仍旧面目不露的三人遥遥拱手,随即扬帆摇撸,原路返回安不纳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