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可一试!”
郑鸣一旦想得明白,立时将这个设想讲了出来。
“圣使老爷高瞻远瞩,小人着实佩服之至!”
洪度年尚在不置可否之时,丁四盼却已猛地拍起了巴掌,“至于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机……机床,确有可行之理,真若如此,事半功倍不说,所铸火炮必能坚不可摧,老丁我冶炼锻打倒是不怕,只是……”
“只是什么?但讲无妨!”得到丁四盼这位一线铸炮师的肯定,郑鸣顿时一喜,“只是莫要再叫老爷,从此只以官职相称便好!”
“是,圣使老……”
丁四盼口滑,刚刚说出半句,忽然反应过来,于是猛一缩脖,脸上更是做出一个极为滑稽的表情,直把众人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眼见郑鸣同样笑容满面,丁四盼也便不再害怕,接着说道,“只是此事若要办成,还要再找两人过来一起帮忙!”
“何人?你且说来!”郑鸣忙问。
“陶老蔫和瞿大通,最好再能把庄疯子一起拉了进来,想来此事可期了!”丁四盼答道。
“他们又是何方神圣,为何这些名字听来都是好生蹊跷?”郑鸣不知这些人的来头,不由看向一旁的洪度年。
洪度年会意,脸上却是浮出一丝苦笑,正要开口之际,却被唐雷抢了个先。
“英明不过圣使,此处多有跳梁小丑和疯癫奇人,个个怪的离谱,为此还专门有一首歌谣,不知圣使可愿闻否?”
洪度年闻言变色,想要阻止之时,却见郑鸣已然来了兴趣,催促道:“唐统领快快唱来!”
“其中也有末将一份,想来都是因为与外面隔绝久了,全都憋出病来,这才相互打趣,只是末将五音不全,若是唱得难听,还请圣使听了莫要见笑就好。”
唐雷先行铺垫一句,见郑鸣满脸期待,也便不再扭捏,随即将那首歌谣慢慢唱了出来:
死人说活匡步仁,财迷心窍钱来多。
正本清源有老苏,离经叛道公输舸。
老蔫只在坛中睡,四盼从来无酒德。
三痴不求长生道,庄癫一梦指南车。
郝胖和尚擅烹肉,医术不精张华鹊。
大通自有透地眼,梅圃从来鬼难测。
田望丰收樊言众,捕鲸捉鳖看于惑。
苟能嘴碎阮密默,唐雷惊海铁尤烈。
“匡步仁,钱来多,梅圃自然是那位吴由端,铁烈也已见了,还有此间这位丁四盼和你这位水师统领,这些本官已然见过,其他么……”
郑鸣细细一品,已然明白这首歌谣其实就是潜军主要头目的一幅幅素描画,大致数来,其中竟然包含了小二十人之多,言语传神不说,还暗合韵脚,实在是高妙至极!
“正因这等非疯即痴的半路神仙太多,平日无事之时,又常常分作两拨,各自聚在一处蝇营狗苟,不知做些什么勾当。众人口滑,便为那两处地方各取一个名字,倒也恰如其分!”
“什么名字?”郑鸣已然喜笑颜开。
唐雷见了,不由来了劲头,不顾洪度年连连用眼神阻止,接着说道:“一个叫作疯人院,另一个却叫跳梁所!”
“疯人院和跳梁所?”
郑鸣细细一品,不由猛一拍手,“哈哈,好有意思的名字,唐统领快快说来,这其中都有哪路大仙!”
“先说这疯人院,可谓僧俗道三教汇聚,高雅粗俗济济一堂,三痴老道口念无量寿福,郝胖和尚常道阿弥陀佛,丁四盼与陶老蔫两位逢酒必醉,倒又时时处处唯滴酒不沾的庄疯子马首是瞻,再加上丁四盼那个迷迷糊糊的三徒弟自投罗网,常来跑前跑后,端酒倒茶,虽不是全然臭味相投,却可谓群疯荟萃!”
唐雷越说越起劲,“至于这跳梁所嘛,顾名思义,大都是平时不如意之人,譬如那位总被压住一头的公输舸,老被师兄欺负的四不着调,就连人嫌狗厌的苟不理也被包括其中,还有那位匡夫子张口仁义,闭口天道,却又人人不知所云,凑在一处,可谓妖魔乱舞,简直让人头疼!”
“好极,好极!还有何等有趣之事,唐统领不妨一起道来!”郑鸣兴致大发,不由鼓励道。
“若说有趣嘛,便要说这些人物之间的关系,那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说到这里,唐雷自己笑出声来!
“造船要用铁钉铁锚,须得常常把酒来求铁厢的丁四盼,丁四盼却要巴结盘灶垒窑的陶老炎,陶老炎固然精通三昧真火,却因偏偏嗜酒如命,绝不敢得罪酿酒制醋的郝胖和尚,和尚生火做饭,回头又来找农厢索要木炭柴禾,还有那位天天糗在疯人院中,以至衣衫酸臭的三痴老道,必是要与瞿大通交好,方能要来炼丹熬药的土石,瞿大通开矿掘脉,又非得牧厢樊言众帮忙才行……”
听唐雷足足说了一刻,郑鸣终于明白起来,若要总结起来,那便是一句话:此间处处有能人,能人谁都有脾气,脾气要看对谁发,一旦发错很倒霉!
虽然其中龃龉常有,矛盾丛生,但对郑鸣来说,这分明便是一幅相互依靠、共生共存的绝美画卷!
有意思,实在太有意思了!
郑鸣忽然生出一种直觉,也许这些在人们口中被称之为痴汉傻瓜或跳梁小丑的人物,必是个个身怀绝技的大神,不是有句名言说过嘛,天才与疯子之间不过一张纸的距离!
于是,本在发愁自己对技术工艺一窍不通的郑鸣,顿觉眼前光明一片,不由得有些得意忘形,渐渐失了官样。
好在郑鸣及时清醒过来,强自镇定之后,便轻咳一声,重新转回身来,本要再与丁四盼深谈几句。
可丁四盼着实喝得有点大了,只因刚才无人搭理,此时的丁四盼已然坐倒在地,靠在一棵树上,睡得熟了!
唐雷本要将他叫醒,却被郑鸣连忙阻住,随即带领众人悄然离去,转而立时要去船厢所在的江湾。
眼见天色已晚,洪度年建议郑鸣先行返回馆驿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行出发。
郑鸣此时却是心急火燎,一刻都不愿延误,洪度年无奈,只得命令唐雷开船,连夜赶往船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