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鸣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光有大炮不行,还要有火药和炮弹,尤其是郑鸣心心念念的开花弹!
足足绕着炮山走了大半圈,方才到达那处山坳,只见两排石头砌成的房子孤零零立在哪里,周围不生一草一木,还真有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味道。
或许邻居们都被吓怕了,这才落得如此孤立下场,不过这也方便那群脾气古怪又不喜热闹的匠工天才,不时凑来此处,久而久之,疯人院的名头也便落定了。
不等下得山去,郑鸣已然看到这些石头房子有些特别,除了两头的几间房屋还算全乎之外,其余几间全都没有房顶,墙上烟熏火燎,有的墙面还被崩的坑坑洼洼,缺边少角,郑鸣心中不由一沉,“看来制造火药还真是个危险活!”
周全引领之下,郑鸣迈步走入一间有顶房间,三痴道长却是遍寻不见,郑鸣索性信步游走,观察起这间房中的怪诞物什来。
铁八卦高悬墙楣,隐士山水居于其下,一副对联分居左右,上书:进荒山白云道院;下联:出石岭烟火人家。
靠墙长案之上,供奉三清泥塑,八仙桌上,摆着一樽香炉,陶壶茶碗胡乱围绕四周,更有一只海碗盛有早已凉透的半碗素面,一眼看去,可谓道风俗韵汇于一体,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正自观赏间,隔壁忽然传来砰得一声闷响,郑鸣顿觉脚下微微震动,周全更是被吓蹦起来,随即便有一声尖叫传来,隐约能够听到有人哭喊“师傅”!
“不好!”郑鸣心头猛地一沉,周全更是早已冲出门去。
郑鸣赶忙从后跟上,出门之后便见隔壁一处厢房已被崩倒半面墙垣,滚滚黑烟随之冒出!
郑鸣心下一紧,再也顾不得身份,转走为跑,向着那处厢房奔去。
还没进门,却见周全嗖得从那扇破门中重新蹦了出来,口中更是大喊,“道长找到了!”
话音未落,一个灰头土脸、须发半焦的老道忽从倒塌的破墙豁口一跃而出,但见此人一身道袍更在胸前破出大小不一的许多窟窿,直将里面穿着的白色小衣连着皮肉一起露了出来。
“无量寿福,贫道不知圣使驾临,乞望恕罪!”
虽然满脸乌黑,难辨面目,郑鸣却是识得这个声音,于是强忍住笑,问道,“道长这是在做什么,弄成这副模样?”
“启禀钦差……”三痴道长胡乱摸一把脸,又将一截仍在冒烟的胡须扯断,这才答道,“贫道正在试制那日会上大人提到的开花弹!”
“哦,道长倒是手脚麻利,竟已开始动手了!”郑鸣顿感欣慰,不由赞了一句出来。
“可惜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三痴道长脸上不知是忧是愁,“贫道至今不得要领,火药倒还好说,可那引信,燃得快了不行,慢了也是不行,真真让贫道大伤脑筋!”
“哦!”郑鸣见三痴道长只被燎去些须发,身体却似无碍,于是说道,“即是如此,道长不妨带本镇同去一观,或许便能找到些眉目!”
“圣使也懂火药?”三痴道长似感意外。
“不必再称圣使,道长以后直呼郑某职务便好!”郑鸣只得扯了个谎,“本镇祖上也算久经军旅,平日本镇又爱读写闲书,因此对火药制备之法略懂一二。”
“既如此,圣……”三痴道长一愣,随即改口,“郑主席请跟贫道移步过来!”
见三痴道长袍袖一挥,当先出门去了,郑鸣赶紧跟上。
隔了两间的无顶房子内,硝烟还未散尽,朦胧之中,只见中间一方石台上面,正有一口喇叭口的厚重铁筒,看似模拟用来发射炮弹的火炮。
只是此时炮口已然从中裂开,更有炮弹爆出的铁屑碎片,被火药崩的四处都是,此时正有一个同样衣衫破烂的年轻道士正在收拾打扫。
再看角落,一个装有木炭粉末的陶罐也被震得裂了开来,好在旁边那个装有硫磺的铁桶与另一罐芒硝,许是距离较远的缘故,此时尚且健在,因此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爆炸。
“道长,硫磺芒硝木炭三者如何配伍,又各有多少分量?”用手沾起一点火药灰烬,放在手心轻轻一捻,郑鸣发觉其中还有没有燃尽的残渣,于是先问一句出来。
“凡火药以硝石、硫黄为主,草木灰为铺。硝性至阴,硫性至阳,阴阳两神物相遇于无隙可容之中。其出也,人物膺之,魂散惊而魄齑粉。
凡硝性主直,直击者硝九而硫一。硫性主横,爆击者硝七而硫三。其佐使之灰,则青杨、枯杉、桦根、箬叶、蜀葵、毛竹根、茄秸之类,烧使存性,而其中箬叶为最燥也。”
三痴道长见问,遂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念完之后,忽又加了一句。
“此为祖传火药之方,贫道之法却又不同,若得爆炸最佳之效,可稍有损益减增,贫道之法便是硝八硫一灰一,硫为纯阳,硝为纯阴,两情逼合,成声成变,再以草木之灰辅之,则可控其烈性,不至立爆。”
郑鸣细细一品,便知三痴道长的方法已然大有进步,想来是在不断的亲身尝试中慢慢总结出来,虽然原料配比仍有进步空间,却也已经剔除掉那些华而不实、只为助威增势而添加的无用辅料。
黑火药虽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历代也都有所改良,但按照11世纪的《武经总要》便可直到,火药原料中仍有许多无用杂质存在,譬如其中的《火药法》一篇所述:
晋州硫黄十四两,硫磺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竹茹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淸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十四两,浓油一分。
与之相比,三痴道长的火药配方已然不逊于英国在1635制式火药水平,同时也已十分接近最佳配比比例:硝75±1%,硫磺10±1%,木炭15±1%。
接近是接近,但还不够精确,郑鸣索性要来纸笔,将最佳配比比例写了下来,同时,又加了一条要求:火药造粒。
火药造粒就是将三种原料粉末均匀混合后,通过拌和、压制、烘干、搓球、筛选、烘干晾晒等环节,将火药粉制成均匀细小的颗粒状火药,从而进一步提升火药性能。
这种工艺在18世纪的英国全面采用,并取得了良好效果,使火药威力大增。
“道长,本镇从一位高人处偶得这张火药制造之法,只是苦于未曾验证,今日便交给道长,务请按此一试。”
写完之后,郑鸣方才将配方和造粒流程交到三痴道长手中,却又有些不太放心,索性嘱咐道,“这套火药造粒之法,不过是些梗概之辞,想来火药这等猛火剧燃之物,真要搅拌揉搓成球,必然难点极多,还望道长一定小心,造粒之时必要稳妥,切莫伤及身体。”
三痴道长半信半疑将纸张接在手中,细细读过一遍,又琢磨了一下,方才答道:“既是主席有令,贫道照办便是,定会谨小慎微,不至有何差池就是!”
“那便有劳道长,不管结果好坏,还请道长如实相告!”
郑鸣随即转入下一个话题,“至于这开花弹么,本镇也有一些想法,不知道长愿意听否?”
“主席自京城而来,想来识得许多能人异士,必有一番高论,贫道洗耳恭听便是!”三痴道长虽然沾个痴字,却有一副好肚量。
“高论不敢当,且听本镇说来,道长再来品评!”郑鸣先是谦虚一句,接着便说,“若是猜得不错,道长之法必是先铸铁球,接着灌入火药,再插入引信,最后封口,点燃,是也不是?”
“是了!”三痴道长如实答道,“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不成?”
“如此之法,即便成功,却还是要将开花弹放入炮筒之中,每每发射之时,或提前点燃,再行发射,又或在发射之时,借助弹下引药火焰点燃。”
郑鸣一面脑中急转,一面解说,“但无论哪种方法,开花弹上引信虽长,却总可自靠近弹口的引信根部点燃,随之炸裂开来,时间几不可控,运气好时,炮弹飞出再炸,运气不好,则在炮膛鸣响,毁炮伤人,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这般毛病!”三痴道长忽得一拍脑门,“莫非方才爆炸之时,主席亲眼看见?”
“本镇并未看见,却也可猜出个大概。”郑鸣继续说道,“道长可愿听解决之法?”
“愿闻其详!”三痴道长赶忙答道。
“若说解决之法,其实再简单不过!”
郑鸣却是好整以暇的摸了摸下巴,故意卖了个关子,这可急坏了三痴道长。
郑鸣见此,也便赶紧说道:“道长试想,如果先制一枚软木塞子,预先在塞子中刻出环环沟道,将引信算好长度,盘入其中,最后将塞子楔入灌好火药的铁球口上,将凸在外面的木头削平,从而与铁球浑然一体,只留导线半寸留在塞子外面……”
“贫道懂了,贫道终于懂了!”
三痴道长茅塞顿开,大声说道,“待到状如炮筒之中,借助引药发出的火焰,点燃外面的引信,引信随之在木塞内缓缓燃烧,直至射出之后,方才引燃球内火药,砰得一声,哈哈哈哈哈哈,此法妙极!”
眼见足有五六十岁年纪的三痴道长手舞足蹈,快活得像个孩子,郑鸣不忍打扰,只是在一旁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直到笑声落下,郑鸣方才说道:“由此木塞隔绝连接,引信便可长可短,从而根据远近适当调整,使炮弹落在敌人头顶之时恰好起爆,就连逃脱的机会都不留下,道长以为如何?”
“主席大才,贫道心悦诚服!”三痴道长忽而俯首立掌,口念道号,“无量寿福!”
又讨论了一些软木材料选择和具体细节之后,郑鸣便与三痴道长挥手作别,离开了疯人院,转而去寻庄梦癫的那处更加隐秘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