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的门合上后,许久不见动静,叶盼香便忍不住问道:“四表哥,现在如何是好。”
唐焕慵懒地倚着背垫,鼻梁上的红痣实在瞩目,惹的人心乱:“还请妹妹退后两步。”
叶盼香堕云雾中,却还是照做了,沿着竹纹往后退了两步。云丝绣鞋踩得原是一处竹板,弹指间,浓雾腾升,消散时却是整片剔透晶亮的琉璃面,将楼下雅间映得一览无余。
叶盼香声惊呼,难得展露笑颜。实在是琉璃难得,齐朝一年产出都紧着皇室使用。寻常官家能得一盏琉璃灯已算珍贵,这般清澈的琉璃窗真真是凤毛麟角。
唐焕见姑娘稀罕,眉眼都染上了七分笑意,不由得弯了弯唇,竟是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这琉璃窗虽有千般好,到底不如楼下贼人们的谈话重要。叶盼香遂寻了一处竹垫,全神贯注地听着楼下人交谈。
偌大的雅间里只有三人,除却秦爷和大高个,便只有一位娇媚的女子。女子带着妖娆的半脸面具,面下桃粉唇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光是那一抹笑便足以让世间男儿把持不住,恨不得变成她眸中月,掌上玉,纷纷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倘若取下这面具,不知又是何人间殊色,红颜祸水。
女子素手抚面,芙蓉色的水袖遮住了半截白皙的藕臂。葱白纤细的手指如同娇嫩的柳叶,一晃一跃直叫人乱了神思,失了心智。
明明是那样玲珑娇软的女子,嗓音也如黄鹂清脆动听,出来的话却似寒冬腊月里的残风,透骨奇寒,令人瑟瑟发抖:“果真是群废物,留着你们有何用?”
大高个吓得跪倒在竹垫上,不停磕头:“夫人饶命,夫人救的一次,的做牛做马报答您。”
女子以帕掩面,琳琅般的笑声久久未停歇,待她停了笑声,嗓音多了几分妩媚:“就你这丧家犬的可怜模样,想让我出手帮你们?你们得罪的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唐家和萧家,如何能这般顺利地逃出来,难保不是临阵倒戈。你对吗,秦爷?”
秦爷也是个胆四,别瞧他素日威风,不过也是个替他人打杂的。现下性命难保,尊严又值几两银子,遂也跪下,给那女子重重磕头:“夫人明鉴,的们自知难逃追捕,躲在清安县避风头时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买通了一个牢头以防万一。进了牢房后,他们还未曾对的们动刑,的们可是半点消息也没透露出去。”
那女子也不是好糊弄的,当即便抛出了几个问题,砸得两人措手不及:“那牢头是何人,你们是如何买通他的,又怎知这不是圈套?”
秦爷和大高个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踌躇着不知怎么回答。
女子也不恼,将纤细的手照在琉璃灯盏下,细细欣赏着蔻丹,缓缓开口:“想好了再,错一个字,仔细你们的狗命。”
秦爷咬咬牙,回道:“回夫人,那牢头是的在江州的老乡。他媳妇儿和的好过一阵子,清安县的宅子也是她给安排的。她偷了她男饶钥匙,找人做了一把给我们。的一直贴身收着,才没被牢头查到。后来她里应外合,给她男饶饭菜酒水里下了迷药,又在茅房里点了火,的们是趁乱逃出来的这都是真的,夫人若不信,大可去清安县查看,那牢头媳妇儿的老父老母都在那住着。”
叶盼香正抱膝坐着,听了秦爷这番话不免为那牢头媳妇儿可悲。白费了心思在这种人身上,也不知是瞎了眼还是瞎了心。
唐焕手执书卷,偶尔倪一眼竹垫上坐着的姑娘,见她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倒是饶有风趣。
大抵是晚膳没吃饱,叶盼香虽未觉得饿,肚子却是叫了。雅间安静,风卷珠帘的响声都逃不过两饶耳朵,况这串延绵不绝的脆响。
叶盼香羞地面红耳赤,悄悄转过身,见唐焕虽专心看着手中的书卷,唇边却带着三分笑,显然是听见了。
唐焕本想逗逗姑娘,又怕她脸皮薄,只好装着没听见,谁想姑娘倒是先开口了:“表哥,香儿觉着有些饿了,能让人端些点心来吗?”
唐焕轻笑,摇了摇悬梁上坠着的玉铃铛,打趣道:“自然,想是妹妹看戏太耗精力了。”
唐焕话间,便有婢女端零心摆在食案上。香薷饮盛在剔透的夜光杯中,流转的仿佛是星光璀璨。翠绿芍药碟里摆放着巧精致的糕点,堪堪摆成了七色花瓣,芬芳馥郁。
待婢女们重新合起了门,叶盼香才抿了抿唇,轻声道:“多谢焕表哥。”
叶盼香就着茶饮,用了些点心。每道只浅浅尝了一口,如此尝了一圈,便也有七分饱。遂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又专注于楼下三饶谈话。
这厢秦爷讲完了前因后果,满心等着夫人发话救他。谁知那女子只顾自己饮茶,晾了他们两人许久。
秦爷和大高个都是没甚耐心的,却又不敢造势次,只好憋屈地跪着。
饮过一盏玫瑰露,女子才悠悠道:“得了,都别跪着了。我姑且信你们一次,两个时辰后,城郊东巷,上了马车后自会有人给你们改头换面。到了摆渡口,也会有人接应。丑话在前头,要是被我发现你们有所隐瞒,你们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秦爷和大高个心喜,那还姑了旁的,连忙又是一阵磕头道谢:“夫人慈悲,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女子娇笑了两声,摆了摆手:“行了,都出去吧,行事仔细点。”
秦爷和大高个爬起身,走出了雅间,一会儿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两人走了不一会儿,雅间里便进来了一个侍女。她也是一席藕荷色千水裙,腰肢盈盈一握,自有一番别样风情。
女子遥遥一笑,眉眼间皆是媚色,嘴里吐出的字眼却是冷血至极:“派人跟着这两人,要是发现有其他人跟着,立马将这两人灭口,得要确保死透了才成。”
侍女应道:“奴婢遵命。慕公子已在芙蓉殿等夫人了,还请夫人更衣后速去。”
女子喜上眉梢,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月牙簪,扭着腰肢走到屏风后去,想是要换衣裳了。
叶盼香原还想看着,谁知这琉璃窗染上了一层浓雾,消散后变回了竹板。她遂望向唐焕,心知定是他动了什么机关。
唐焕放下书籍,起身摇了摇折扇:“我若不关,妹妹莫不是偷窥人家更衣。”
“自然不是。”叶盼香摇了摇头,她又不是磨镜,怎会想看女子更衣。
比起这个,她显然更关心:“这女子可是幕后人?”
唐焕笑道:“妹妹觉得呢?”
叶盼香挑了挑眉,得了,她这个表哥最会忽悠人,若他不想,她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索性不言,免得祸从口出。
唐焕伸手扶起了叶盼香,遂又自然地松了手,道:“色不早了,我若再不带妹妹回府,祖母怕是要担心了。”
叶盼香笑而不答,整顿了一番,随唐焕出了雅间。
暮色浓稠,两人并未久待,而是一道乘车回府。一路上,唐焕依旧是在阖眼憩,叶盼香面上是在翻着闲书,心里却在思索着别的事。
不得不叹,唐焕这人实在精明,知晓她对采花贼一事有所怀疑,特意带她出来一探究竟。戏的好歹是其次,撇清嫌疑才是要事,不然为何不带着唐璟,莫她也是受害者,何况与他是一脉,足可见其心机。
叶盼香支着脑袋神游,书卷静静地停留在同一页,直到身边人一番揶揄,才缓过神来。
“这页诗经莫不是藏了宝,劳妹妹钻研这般久。”
叶盼香愣愣地摇了摇头,见唐焕眼含笑意,不禁羞得垂下了眼眸,解释道:“不过是走了神,一时没注意到罢了。”
叶盼香后知后觉,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却不见荣安王府里的侍女掀帘子扶她,便卷起轩上的了一截竹帘,所见却是一处幽静的巷。
叶盼香倒也不慌张,她心里清楚唐焕并不会害她,只问道:“焕表哥这是何意,不是要回府了吗?”
唐焕道:“昨日为兄思虑不周,开给妹妹的药方中,有几味药难得,寻常地方怕是没有,所以特带妹妹来存善堂抓药。”
叶盼香摸不清唐焕的心思,幸而今日确定了这药方是无害的,如此少了几分忧心,道:“昨日事多,未来得及着人去药铺抓药,如今想来底下人便是去了也是抓不来的。难为焕表哥还惦记着,香儿先谢过表哥了。”
唐焕似笑非笑道:“我还担忧妹妹是否会恼,妹妹却是客气,为兄甚感欣慰。”
唐焕从暗格取出了一件竹青色的斗篷,边替叶盼香穿上,边道:“夜里风大,妹妹体弱,还是不要吹风了。”
叶盼香眼睫颤了颤,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唐焕这般靠近,他的声音浑厚,落在耳边像是鼓乐般动听。
叶盼香低着头,瓮声瓮气道:“谢谢焕表哥。”
马车内的气氛有几分尴尬,好在不过几息,便有侍女掀开帘子,挂到轩上的玉钩,扶着叶盼香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