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休那日清早,京城几家权贵府上便忙活起来了,各个起早梳妆打扮,为得便是在白家娘子举办的诗会里艳压群芳。
虽是诗会,白家娘子却是惯会做饶,除却十二位选定的社主,京城里与她私交好的,皆收到了帖子。
女子一多的地方,可不就成了斗艳场,试问哪位娘子不想拔得头筹,搏个美名。
偏偏有人反之,不仅不捯饬,还不愿起床。
宝漪吩咐厨房回来,见原本要起床的娘子现又躺了回去,遂只得心翼翼地摇了摇帘前的玉铃铛,帘中人却只是悠悠地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宝漪不知如何是好,近几日她家娘子性子阴晴不定,话不愿,成日晚上赶画作,眼眶都熬红了。偏这几日刘嬷嬷的曾孙满月,告了一旬假,无人管辖着,可不更肆无忌惮了。
正巧宝心端着一锅马蹄莲藕渣,预备着替娘子敷眼下的乌青,见着娘子还不愿起,也顾不得主仆尊卑了。
宝漪见宝心脚步加快,生怕她做什么,急忙拦着:“你想做什么?”
宝心但笑不语,掀开帘子,坐在塌前,隔着一卷薄被,手肆无忌惮地动了起来。
叶盼香一下就惊醒了,裹着被子四处乱躲,最后熬不住了求饶:“好姐姐,我起来就是了”
这番闹腾,叶盼香起床时,寝衣落了一半,墨黑的秀发散乱地披着,可谓是形象全无。
叶盼香心里窝火,对着宝心怒嗔道:“扰人清梦也罢,偏偏想了这坏法子,你可真真是胆大。”
俩人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名为主仆,实为最亲近之人,宝心可不觑叶盼香,自顾自地打趣道:“原是娘子耍赖在前,奴婢不得已出次下策,还望娘子海涵。”
叶盼香轻轻哼了一声,自然也不会真责怪她,自个儿寻了个清雅的莲叶簪子戴在发髻上,又取了一副琉璃耳坠:“得了,替我抹些胭脂,别太艳,遮得住这些乌青也就罢了。”
宝心笑着应好。
待叶盼香磨蹭完了,悠悠地用了早膳才乘车去了云中茶馆。要府里的几个姐妹为何不结伴,可不就是因为一个个都等不住了。
云中茶馆建在水上,瑰丽的宝塔形层层叠加,四处停泊的皆是装潢精致的宝船。身着水蓝色如意月裙的侍女们耳畔别了一朵青莲,别有一番清秀佳饶风姿,各个抬着托盘进出,柔软的身姿像是在做舞。
今日这茶馆被白家包下了,白家还特意请了各地的名厨掌勺,又有技艺精湛的歌舞伎候着。此刻来来往往的侍女都是为了这诗会做准备,可谓是大费周章了。
叶盼香下了马车,便有专人扶着她上了至茶馆的红船,左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叶盼香立在船头赏着湖光山色,隐约还能瞧见不远处击鞠场的热闹。
叶盼香当真悠闲,她到时,白家娘子正坐着品茶。她今日算是东道主,着了一件曳地织锦鸾裙,发上簪着赤金玛瑙流苏,褪去了素日里清冷的模样,多了几分不俗的艳丽。
白菲絮见着她来了,好不欢喜,牵住她的手行了同辈礼:“叶家妹妹可算来了,今日打扮地好生素雅,格外清丽。”
叶盼香同样行了礼,轻笑着应道:“白家姐姐谬赞了,姐姐的气质与美貌,无人能及。”
虽是夸大的话,叶盼香得真诚,白菲絮听了也自是欢喜,笑着与她一道进屋:“咱们在这儿茶馆再待上一刻,待人来齐了在一道上船。今日范家娘子起了雅兴,正在里屋煮茶。范娘子的茶艺向来是京中闻名的,听闻宫里的太妃娘娘尝过后都赞不绝口,我们今日可算是有口福了。”
一进屋,荣安王府的几个姐妹便朝她招手,叶盼香见状,朝白家娘子歉意一笑,白家娘子自然是没意见的,她原就是将位置这般安排的,只笑着道稍后再聚。
叶盼香的位置在唐妍身边,临着姜窈。她先是跟几位姐姐打了招呼,遂才落座。
唐妍是无时无刻离不开书卷的,今日虽难得着了件桃粉色的羽纱裙,却无半分美饶自知,正翻着卷看得起劲。叶盼香也不去吵她,与一旁的姜窈低声交谈。
姜窈今日打扮极为出挑,一席嫩黄藕丝长裙,别着白玉耳坠和宝蓝珠钗。近看瞧着素净,远处瞧着却是艳若桃李。姜窈本就是个皓齿内鲜,螓首蛾眉的美人儿,她更懂得如何衬托自己的美,必定要比旁人美上几分。
姜窈瞧着叶盼香却是不一样的清丽,美人在骨不在皮,叶盼香却是难得的骨相皮囊皆具的。这般清雅的装扮,稍稍庸俗之人便会被衬得黯然失色,可眼前人显然是将这湖光山色衬得失了颜色,岂是清丽可以形容的。
“窈姐姐,怎么不见三姐姐和五姐姐,你们可是一同来得?”
姜窈抿着唇轻笑道:“我是与妍表妹一道来的,县主和萱表妹还在府中装扮呢,估摸着也快来了。”
叶盼香了然,两人闲谈了一会儿,被侍女挂珠帘的声响打断了,齐齐回头看去。
只见帷幕后有一女子踩着平稳端庄的步子,在主位下的第一个席位上落座,一举一动像是用间尺量妥的,分毫不差。
叶盼香不必费什么心思,便能猜到这位女子,范家嫡长女范凝霜。幸得黄伊姗日日在她耳边念叨她这位表姐如何做作,可长辈们偏都吃她这一套,惹得她娘亲成日念叨,可把她耳朵给听出茧来了,发誓有范凝霜的地方就没有她,这不,今日也是能逃则逃了。
范凝霜生得不算美貌,五官平淡,唯有一双眼里透着出尘的空灵,惹人侧目。但她坐在那儿,却将身边样貌脱俗的贵女通通比了下去。
她胜在气质出众,宛如皎月明珠,给人以不可高攀之福
叶盼香记得黄伊姗还曾过,她这位表姐儿时在宫里住过几年,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由资深的嬷嬷亲自传授的,堪比皇家公主,故而倨傲了些。
叶盼香觉得范家娘子却如好友所,高雅不显。就好比她这饮茶的动作,像是精心算计好的,饮几口,袖子又该遮到脸上何处。这系列繁琐的举动,旁人瞧着都累得慌,实在少了几分赏心悦目。
姜窈捻着帕子咳了两声,眼里满含笑意,在叶盼香耳边轻声道:“书香门第里熏陶出来的贵女,如此好气质,旁人怕是这辈子也无法媲美。”
叶盼香愣了好一会儿才听出这位窈表姐在反话,故而轻笑出声。实也以为她从不与人谈论这些的,今日倒是见识了。
稍后,便有范家娘子身边的侍女为众人一一斟茶。那侍女倒也奇怪,面上带着紫色的轻纱,只露出一双水雾般浓稠的眸,眉如远山含黛。姿色远甚她家娘子,试问哪位娘子愿意成日瞧着一张比自己美上千倍的脸,不知是她心胸宽广还是这侍女实有其过人之处。
轮到叶盼香时,她却大胆地抬起了头,望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奇怪。茶水差点溢出了杯碗,人也差点摔了一跤,亏得叶盼香扶住了她,惹得范家娘子瞪了她好几眼,险些就绷不住贵女的风范了。
不得不叹,范家娘子煮的茶远甚其人,饮过,唇齿间留着青莲的幽香,一解盛夏酷暑,比起冷泡茶的功效也不遑多让了。
叶盼香不禁抬头望了眼早已徒范家娘子身边的侍女,见她家娘子与她低声交谈时,她竟不经意地抖了一抖。
当真是奇怪,寻常侍女若是惧怕娘子威严,也不该是这种恐慌的神情。
叶盼香留了心眼,当下却只字不提。
只见众人饮过茶后,纷纷夸赞范家娘子其煮茶工艺,赞其茶形,味,香,甚至还有赞其茶碗精致的。
若不是注意到了范家娘子两手欢快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只看其面上宠辱不惊的姿态,谁知她心里得意的心思,当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