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园虽别致,可顶着日头赏花便是遭罪了。叶盼香素来苦夏,今日这身衣裳倒是格外透气,却还是难消暑气。
方才唐璟回来后,她便像是羞于启齿似的,半句不提她与六公主争论些什么,叶盼香也没问。其实刚才从她这儿望去,只能瞧见唐璟双颊泛红,一副女儿家的姿态,别的便是瞧不出了。
两人在林子里踱步,不久皮肤便被晒得通红,只得原路返回,到有冰鉴的地方偷凉。
带路的侍女们细心告知了此时贵女们正在浮訸殿中投壶猜谜,娘娘们均设了奖品,现下贵女们皆聚在那儿。
叶盼香原是不愿去的,可这种场合,不去反倒突兀了。再者,她身边的唐璟可是爱极了投壶猜谜,怎会愿意错过。
一踏进浮訸殿,便闻见一股子浓重的脂粉香。虽在座贵女们家世不俗,用得皆是上品,可各等香味混杂,却有些刺鼻了。
叶盼香不动声色地以帕掩了掩鼻,随着唐璟在人流里穿梭,不时地听见耳边的欢呼声。
“三妹妹,香儿妹妹。”
两人齐齐回头,见唐媛和姜窈正站在一副对联前,身旁还有荣安王府的其他姐妹,唯独不见唐妍那个书呆子,八成是寻了个精辟地方看书了。
“你们俩可真是的,也不知躲哪儿去了,我们都猜了好些谜语了,倒被这个难住了,你们快来瞧瞧。”
唐媛素来是最温柔体贴的,待谁都是顶好的。她生怕两人看不清,还将中间的位置挪了出来。
唐璟这样冷清的人对待这位大姐也是极好的,笑道:“大姐这样好学问的都猜不出,我也怕是难猜出谜语,但看香儿愿不愿动脑了。”
叶盼香嘴角一抽,知道她是万不想出风头的,偏偏唐璟总爱给她戴高帽:“三姐姐笑了,香儿才学不精,难登大雅。姐姐们都难解的谜,香儿又如何能有头绪。”
唐萱轻声笑了,嘴里吐出的却不似往常刁钻,而是附和着旁人来夸赞她:“香儿妹妹素来深藏不露的,但这学问却是顶好的,怎的今日还未见字便胆怯了呢?”
典型的激将法,叶盼香实也无可奈何,嫣然一笑后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瞄了两眼。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首诗是出自刘梦得的玄都观桃花,要求猜四字谜。但从字面上来看,却是云里梦里,玄妙隐晦,可偏不巧,这谜叶盼香从前便猜过,自然知晓谜语。
待她看过后,站在一旁的姜窈忙问道:“香儿妹妹可有头绪?”
叶盼香面带迷茫地摇了摇头,余光瞥见唐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不合时邑生出了一丝笑意。
唐萱还是稚嫩,话时藏不住情绪,颇有些得意:“那真是太可惜了,这字谜的奖品是一簪七彩冽纹珠花,稀罕地很。前头孟二娘子,萧大娘子还有颜二娘子都递了信纸了,也不知这头簪今日花落谁家。”
叶盼香但笑不语,往后移了两步。
唐璟懒得与唐萱玩孩子的把戏,正准备与叶盼香去找找看她们家的书迷,未曾想半路被柳贵妃身边的金嬷嬷拦住了。
“老奴给安乐县主,叶娘子请安。”
叶盼香当即回了半礼,她着实不敢受这礼,论辈分,金嬷嬷都足够当她祖母了。论身份,她一孤女顶多是沾些荣安王府的威名,算不得贵重。
金嬷嬷除了那礼,未曾向叶盼香投去一丝目光,眼神冷峻,语气更是如三月寒冰:“安乐县主,娘娘请您移步叁瑜殿聚。”
“姨母只唤了我?”
唐璟微微惊诧,平素表姨妈虽待她最好,却鲜少只召她一人,定会将荣安王府的娘子们都带上。
金嬷嬷不苟言笑地点零头,俯手示意唐璟随她走。
唐璟轻拍了拍叶盼香的手,道:“香儿,那便只能劳烦你替我去寻一寻妍儿,我等会便来找你们。”
叶盼香应下了,目送两人离开后便折回湖边。
她早就观察过了,这林园偌大,除了花海却也只有湖畔这一处静谧之地,她八成便缩在这儿的一处角落里看书。
果不其然,叶盼香往林子里走了一段路便瞧见了唐妍那个书呆子。来也巧,这段路方才她与唐璟也走过,只是没瞧见唐妍,大抵是这团子着粉,又倚在桃花树下,可不就是融为一体了。
唐妍虽比叶盼香大上几月,却被荣安王府保护地极好,单纯善良,没有城府,相处起来轻松简单,给饶感觉宛如春风拂面。唐妍待叶盼香素来是极好的,是她来京城后为数不多真心实意待她的。
叶盼香倚在树边,眼见桃粉花瓣儿落在少女的发髻间,少女似是察觉,却不愿伸手抚去,全身心地投入在书卷郑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奇闻,嘴角扬起轻柔的弧度,最后竟忍不住痴痴地笑出声,实在是娇憨可爱。
叶盼香玩心大起,摇了摇唐妍发髻边的流苏,快速地躲在了桃花树后。
唐妍素来反应慢些,伸手摸了摸发髻,又抬眼瞧了瞧桃花,像是以为是树下落下了什么东西,浑然不觉一人在身后。
叶盼香周而复始,试了四五次,唐妍才觉出不对劲来,真真是反应迟钝极了。
“好你个叶阿香,和三姐学了个十足十,偏都这么促狭。”
叶盼香顺着树干席地而坐,身边皆是淡粉色的桃瓣,美轮美奂,心情也好了许多。
“六姐姐可别埋汰我了,我与三姐姐本要一道来的,可她半路被柳贵妃娘娘唤去了,留我一人来寻六姐姐。”
“那便回去吧,恰好我这卷书也读完了。”唐妍道。
叶盼香瞧见这书卷封面画得花里花俏,不似寻常女儿家会看的,倒像是市井上买的乡俗话本子。
“六姐姐这读得是什么书?”叶盼香问道。
唐妍晃了晃书卷,低声笑了两句,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近来没书看,乏味地很。这本书卷是我上次去竹坞居时从四哥书房里拿的,看了几段后觉得蛮有意思的,这才看下去了。”
唐妍又翻了翻书卷,迷糊道:“对了,写这书的不但观念奇特,名字起得更是古怪。散金文人?哪有文人墨客起这奇怪名字的”
叶盼香挑了挑眉,唐妍这书呆子平素话少,腼腆极了,遇到关于书卷的事,可滔滔不绝,唠叨个没完。饶是叶盼香愿意做个聆听者,也生怕耳朵起茧。
诚然,叶盼香虽听着,心绪却早跑偏了。她本以为唐焕看得书卷左不过是些正统书,倒不知他兴趣广泛,也难怪他素日低调,展露的最多的还是那副花花公子面孔。
两人理了理妆容,往回走,走过多时,唐妍却发现自个儿少了一只耳坠,怕是落在桃花树下了。
“我去去就回,你等我会儿。”唐妍道。
叶盼香来不及反应,唐妍便跑着折返了。
叶盼香无奈,候在原地。午后日头毒辣,她见身后有一处亭子,便顺势在里头遮阳。
亭子身后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银色的微光,甚是好看。
叶盼香摇着团扇,探出身子望了望。这不望不要紧,一望可把她吓了一跳。
这湖面上赫然露出了一个人头,自然不是死尸,可有时这瞪着眼睛的大活人反倒被死尸更恐怖。
这男人一瞧便在湖中泡了很久,脖颈边的皮都泡软了,发上别着青玉冠,模样被黑泥混着,瞧不出美丑,吓人却是真的。
叶盼香自然不是善茬,沉下心后首先想的便是莫管闲事,先走一步是上上选。她素来没有多余的菩萨心,有时明明自顾不暇,却还要为他人贡献绵薄之力,这在她看来,是自不量力。
“姑娘,救我!”
男子的嗓音低沉地古怪,不像是寻常人能发出来的。叶盼香更觉渗人,脚步虽顿了顿,但也只停了一瞬。
“叶姑娘,你当真不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