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了女子的矜持,丢了女子的庄重。
这一娇羞含情,碎了君谨宸内心凝搭起的期盼,搅了万俟言本就暗流难言的柔情。
四下悄然,风卷霖上凋落吹散的枯叶脆片,时轻时重的刮蹭过冷清长街上幽幽的青石面儿,像是欲还休的万般无奈。
身后不知何时被震开半扇的长窗搠动,一缕斜风跨入,撩起妘瑶耳边带些凌乱的一点儿碎发。
头上那支翠绿色玉钗,清透剔亮,徐徐摇曳着落入君谨宸一双深邃如泉的眸底。
这支钗上面刻坠着一截翠竹,做工精细传神,正如妘府竹韵阁外青翠欲滴的那片竹林,连微微翘起一点儿弧度的竹叶都好像带着风意。
见君谨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头顶看,妘瑶狐疑一摸,手下动作一怔,温润玉凉般的触感舔舐着她的掌心。
这钗……还是君谨宸送她的。
黯然神赡神情只在一瞬,下一秒,妘瑶仍扯起那抹极其刺眼的笑,怀胸,挑眉,仰头道:
“宸王爷不好好睡您的觉,大半夜跑这里做什么?”
女子尖酸刻薄的话如针带刺,齐齐没入君谨宸热血翻滚炽烈同火的胸膛,毫不留情的连根扎下,惊的那人一怔,脸上的错愕茫然。
顿了顿,妘瑶咧出白晃晃一排整齐的贝齿,恍然大悟又明嘲暗讽了一句,“还是您闲来没事又派人跟踪我?”
跟踪她?君谨宸脸上的茫然错愕已经褪去。转而被这阴阳怪气的调子打断。飞眉入鬓的两道长眉一横,眼神锐利而犀,像是夜半飞跃丛林巅峰,俯瞰而下,寻觅猎物的夜枭,这一眼直欲看透面前这含羞带怯,陌生至极女子的灵魂深处。
看透她的伪装和虚假。
妘瑶被这眼神震的心怦的一跳,那一瞬间,她仿佛都能听到血液在自己周筋八脉簌簌逆流的声音。
她当然知道君谨宸没有派人跟着,不然就不会挑这个时候才进来,也就不会误会至极,大发雷霆。
也正是因为他这次没派人跟着,才给了妘瑶以假乱真的机会。
斜风凛凛,扰了门前廊檐下各色彩灯淡起的幽幽荧光,左晃右飞的撞到一起,乱霖下人孤寂悲怒的身影。
他跟踪她?
君谨宸方才身上霍然暴出的怒气阴寒突然消弭在了这狭的屋内,像一帆孤零零漂浮在无边海域上的只船,凝雾而起,寂寂行水。
半晌,慵懒尊贵,紫衣魅惑的人仰头大笑。
笑的孤寂,笑得哀伤,笑的妘瑶差点就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堪平他拧起的眉头。
他找遍了所有的茶楼酒馆,搜寻了京都的大街巷,甚至连北街都没放过,差点就准备出动玄衣骑兵……到妘瑶这里,却是跟踪与监视。
笑声顿然止消,君谨宸居高临下的看着妘瑶,一字一顿道:“那有怎样?”
从来发号施令的宸王爷,有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震慑力。
信手一指既是命陨身亡,从来的王者,偏偏对她的王妃不曾动过一星半点的强迫与掠夺,然而这一次……哪怕她不愿。
人头攒动下一片女子的惊叫逃窜声。
携着长枪尖戟的官差队浩浩荡荡的开始了细致的搜查工作贴条!查封!
京都第一大销金窟御春楼,成了首当其冲的第一家。
自此,那条每每夜幕降临,就被铺上五彩缤纷,霓虹霞光的长街,再也没出现过彩带飘飞的旖旎,疾如旋踵,众人提起这花魁玲珑的“女儿坊”个个都面露避讳,三缄其口,神情古怪而又惋叹。
也再没有人见过御春楼“八面玲珑”极会察言观色,时常满脸堆笑的愉妈妈。听是连夜收拾了细软逃到乡下避难了。
避难?难从何来?
皆因愉妈妈擅自做主的那盏格外喜庆的红灯,还有那句颤颤兢兢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事后得知,自己竟然撺掇撮合宸王妃与他人共室同桌,备酒点灯。还是当着宸王爷的面。直接两眼一番就地晕了过去。
醒来就见,辛苦操持了一辈子的御春楼俨然成了一片废墟,更是雷厉风行的请了不少工匠们来搭屋建堂,是要在此处盖一间募捐所。
募捐所:顾名思义,是一所专程为京都富庶商人,权势官家所准备的。
以后谁若是再跑烟花巷柳地挥金如土一次,势必也要在这募捐所吐个五六斗血才可。
此所一出,京都又多邻二个叫人绕道而走的“北街胡同巷”。
权因宸大王爷一张折子递了上去,南帝风风火火下的诏令:
京都奢靡之风横行,于抚水治国之道相饽,需及整治以安民风,归德校
是以,简单粗暴的宸大王爷无形中又拉了一批仇恨,那些每逢夜晚,偷吃惯聊人,可谓是心痒痒,牙切牵敢怒不敢言,只能远远望着曾经软哝窃语的温柔乡,了了心头的寂寞难耐。
这些人中不乏世家公子,高门幕僚。
三更已过,清莲苑的院外,投射出一道纤细人影来,凉夜的风卷扯着她垂落的青丝,挡住了本就朦胧不清的大半张容颜。
浅月淡辉下,那道人影不住的在门口徘徊已经有了一盏茶的功夫。奇怪的是,明明一步之遥的距离,她缺迟迟没跨。
妘妍曦搓了搓霜寒凉意的手,缩了缩身子,已经伸出去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抬眸看了一眼清莲苑屋内璨璨亮着的灯。神色沮丧中带着些倔强,还有几分心藏着的感动。
之所以感动,是因为那些一直在她心底生根发芽的真理信仰,因为前不久妘琪的两句话,便被轻而易举的撼动了两分。
第一句话是:这是老爷吩咐,给二姐的。见你屋里灯还亮着,便顺道送了进来。
妘琪端着手中托盘上的东西,有礼却不谄媚,不亢却不摆谱,和颜悦色的着。
妘府管家,妘琪,妘颋心腹,府中老人,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是许氏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屈一屈膝的人,这般态度,妘妍曦不免有些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