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珩和瑞阳公主分别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抬了抬手让他俩平身，然后将手上的一本折子递到旁边的常禧手里，示意他将其交给瑞阳公主和文珩。

瑞阳公主看到开头的“辰郡王”三个字稍稍一愣，不过很快她便继续读了下去。折纸上铺着端正清爽的正楷，然而她越看越觉得惊心。

齐先霖上这封折子题为《言本朝官吏事书》，全篇大致可以分成两部分，在第一部分中，他整理和列数了成朝自开国到如今的贪官数量及名目，而在第二部分中，他提出要对当前的监察制度进行变革。

至于具体应该如何改变，他也在一并列在了后面。

成朝如今的监察制度以御史台为中心，由御史大夫主管，再在其下设立大夫、中丞等职官辅助，直接向皇帝负责。而地方则被分为八个区块，每区设一位监察御史，专门负责巡查上报。

而齐先霖的想法大致可以分为三点：

首先，提升监察官员的品级，以增强他们的威信与权力；

其次，增加监察区数量，确保十六州每州都有七名御史巡查，并将韩楚梁晋四国公的封地一并纳入监察范围；

最后，对选士来源进行整改，明确规定三代以上世家子弟不得进入体系，只择取寒门子弟。

让瑞阳公主感到心惊的是，这封奏折处处显露着对豪族门阀的打压和对平民子弟的提拔，若是此事被公开在朝堂上议论，无论成与不成，齐先霖都会成为众矢之的，未来将遭受数不尽的反对和骂声。

但在为弟弟担心的同时，她的心中也涌上了一股欣慰。

关于改革监察体系一事，从前的太子柏也曾上过提案，然而在被实行前他便含冤而亡，后来也就不了了之。虽然齐先霖做了不少的改动和增补，但瑞阳公主还是能看出原来的影子，原来还有人同她一样念着骨肉亲情。

除此之外，明知前路恐有万难阻，齐先霖还是选择迈步前行，这份勇气与担当也令她心生钦佩。

尽管情绪在心中翻涌起浪，瑞阳公主的面上仍然维持着平静。她将看完的折子交还到常禧的手上，再由他转递给文珩。

待文珩看过后，奏折复又回到了皇上的手里。

他拿着折子的手抖了抖，使得红木桌发出了两声与纸张相触的啪啪声，虽然发出的声响极轻，但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它如同一击带着回音的警钟，与皇上的声音一同响起。

“你们怎么看？”皇上问道。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瑞阳公主有注意到，在刚才折子的末尾，只有齐先霖写下的一个“奏”字，后头并没有留下红色的朱批。

这意味着皇上并没有决定应该如何做，也意味着并没有正确答案让他们选择。

与此同时，一道凉凉的夜风渗过雪白色的薄纱进入了殿中，吹得一旁的烛火明灭不定，就像现在的瑞阳公主的眼神。

她的脑海中一帧帧地闪过过往的片段，最终停留在太子柏死亡的那一幕。

他歪着头倒在黑暗的牢里，身上穿着白色的囚衣，他的嘴角和胸前淌着醒目的紫红色血液，美的像一幅画，然而他就像所有画中的美人一样，不会动，也不会呼吸。

一股冲动促使她开口答道：“回禀父皇，儿臣认为辰郡王所言有理。”

然而在这句铿锵有力的话语落地后，瑞阳公主便再没有说话，像是一颗裹挟着火星的铁球，带着将要燃起熊熊烈火的势头，最终却落入了水里。

情感引导着她做出了回答，但同时也击破了应该在此时提供支持论据的理智。

瑞阳公主立在原地，只是张着嘴，并没有接着吐出任何字，这让她感到很是窘迫。

而文珩在此刻适时地开口了：“微臣也认为，辰王殿下的提议可以一试。各地的士族如同地下的树根般缠绕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紧，力量也会越来越强，终有一天会对陛下、对朝堂、对天下构成威胁。”

听着文珩的话语，皇上的眼神变得愈加幽深，而待文珩说完后，他墨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趣味：“你在中书省待了这么些年，这还是朕第一次听你讲真心话。”

文珩苦笑着弯起了嘴角，在中书省任职期间，他一直安守本分，除了起草诏书，从来没有做过多余的事，也就是说当皇上每每问及他的意见时，他都会圆滑地避开。

是以皇上听了他刚才的一番话，会产生惊讶以及兴味。

“你上一次这样直白，还是在当年的殿试上。朕还以为你早已被朝堂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呢。”皇上说道，“你所说的朕何尝不明白，只是要斩断这丛乱根，朕需要一把锋利的好刀。”

到了此刻，文珩便能理解皇上召自己和瑞阳公主进宫的目的了。

上书的齐先霖虽是王爷，但初入朝堂的他并没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推行这一变法，而瑞阳公主则能很好地弥补这一弱项，且她身为他的胞姐，定然会支持他的决议。

而除了这点，皇上还需要一个人来推进这项制度，一个出身于士族但站在其对立面的人。原本皇上只是有意，而自己刚才的一番话语让皇上彻底敲定了人选。

实际上，他刚才的举动不仅是为了给瑞阳公主解围，也是因为他自身对辰郡王想法的认同。尽管这份提案还有些不成熟，但正是年轻的事物才能给国家注入继续前进的热血。

所以文珩抱拳在前，恭敬地弯下腰：“为了陛下，臣愿做一把砍去荆棘的利刃。”

“哈哈哈，好！”

皇上拍着掌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脸上赞赏的笑容让他黄袍上那九只张牙舞爪的五爪巨龙也添了一丝柔意。

他伸手将文珩扶了起来，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手上的力气柔中带刚，既包含着赏识也包含着信任。

皇上鼓励道：“既然如此，便放手去做吧，朕相信你们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