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皇上便在乾元门的朝会中公布了齐先霖的监察变法书，并下诏推行此法案，此外还命瑞阳公主和文珩在旁协助，以达上行下效之象。

而朝中从豪门士族出生的官员大多对此诏令持反对意见，但他们觑着皇上如今很是决断的样子，也不好直接出言反对，便打算观望一阵子后再作考虑。

是以在下来的日子里还算顺利，瑞阳公主一直忙着推行新的监察制度以及选拔御史等繁琐的事务，将调查身世的事情先搁置在了一边。

时间就如同流沙逝于掌心，一日间的变换只是几颗细沙滑落，并不起眼，直至秋日里艳丽的红枫寥落成冬日地上的棕黄落叶，人们才会意识到时光已悄悄溜走一大半了。

瑞阳公主作为人们中的一员，自然也是如此，譬如今天，她就忘记了给自己添上一件冬衣，以至于走出泰安宫的时候，被外头的冷风卷出一个喷嚏。

太监总管常禧从后头走了出来，手上举了一件墨青色飞云蟠龙的大氅，然后抬手给瑞阳公主披上。

常禧说道：“皇上说是方才在殿内议事时便发觉殿下今日穿得有些手，怕您在回去路上受风着凉，所以吩咐奴才给您送了件狐皮大氅来。”

“那烦请公公替本宫多谢父皇了。”瑞阳公主甜甜地笑道。

然后她便披着这身外罩从泰安宫门前离开，准备向宫门口走去。

还别说，多了件大氅在身上，瑞阳公主倒真不觉得冷了，走着走着还生出一股暖意来。她摸了摸里面的毛料，纤细柔顺，猜想应该是用极好的狐皮做成的。

正当她低头寻思这狐皮是哪里猎来的，一阵低沉的沙沙声从前面传来，听起来像是金属间碰撞的声音。

待瑞阳公主抬头去看时，一个身穿金色铠甲的高大中年男子正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胸前刻着狮头露出了尖齿，腰间别着的大刀似要生风，这般气势大约可总结为四个字——“威风凛凛”。

当他走至瑞阳公主面前时停下了脚步，但不躬身行礼，只是用眼神上下打量着她，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这样无言地被人盯着看实在令瑞阳感到尴尬，于是她便先开口问候道：“见过黄鹏大将军。”

面前这位阔面鹰眼的黑壮男子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转头朝身边领路的小太监问道：“这位是？”

“回将军大人，这位是瑞阳公主。”小太监连忙答道。

黄鹏这才一脸了悟过来的样子，抱拳在前，微微弯下了身子，行了一个很草率的礼：“微臣参见公主殿下。臣在西北驻守多年，腰上的老伤未愈，若礼数上有些不周到，还望殿下见谅。”

虽然他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但是脸上却满是从容的微笑，似乎料定了对方不敢同他计较。

这样的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换了任何人都会感到不爽，更不要提从未被人轻待过的瑞阳公主了。

所以，她回复的话也上了一根刺：“黄将军为我成朝保卫疆土乃至积劳成疾，本宫自然是会体谅的，只是将军到了父皇面前，还是按照规矩来的好。盔甲可以留着，这刀还是卸下吧，免得被那些言官参上一本，另外别忘了，臣子从外地回来述职，是要跪见圣上的。”

黄鹏多年被风沙刮干的脸，在听了瑞阳公主的话后露出了一条裂痕。

早在西北时他便听过这位公主的名声，原先他只当是皇上一时的宠溺和小女孩一时的兴起，谁知几年来瑞阳公主所行的事迹越来越多，还样样针对自己。

先是打压王衍，再是除掉了庄王，这些他都可以不计较，毕竟盟友是可以再找的，然而现在她和她的弟弟竟然还要延续当年太子柏留下的法案，这便是切实地触及到他的利益了。

所以他再也容忍不下去了，决定亲自来会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而现在人就在他眼前，黄鹏内心的厌恶又上了一层。

哼，这个丫头果然不讨喜。

纵然他心里有再多的不满，面上也不能显露出分毫。当黄鹏打算敷衍应下时，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瑞阳公主身上的那件外罩上，它正是他一年前进献给皇上那一件，用的是他亲自猎回来的上等雪狐。

而此刻，这件代表着他心意的大氅却出现在了瑞阳公主的身上。

黄鹏冷哼了一声，冰冷的视线剐在了她的身上：“殿下的建议，微臣收下了。不过，微臣也有一句劝言要送给殿下。”

“哦？本宫愿闻其详。”瑞阳公主问道。

黄鹏寒声道：“‘贵莫贵于无求，富莫富于知足’，公主已是千岁之躯，可该知足了。”

供着手留了这句话后，黄鹏便大步离去，原本该走在前头引路的小太监则是被他刚才充满冒犯的话给吓到了，定了定神才急匆匆地抬步跟了上去，而瑞阳公主则顿在了原地。

她低头摸了摸用金线绣出的龙纹，又想到了刚才黄鹏说的话，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自己竟然是被当做了谋夺帝位的妖女。

不过随即，瑞阳公主便收敛起了笑容。

实际上，黄鹏回京的消息，早在一月多前她便听说了。那时她正在泰安宫陪父皇谈天，父女两个还没说几句话，她就瞥见了父皇突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一封来自黄鹏的折子展开在桌上。

奏折的前段如往常一样汇报了驻军的情况，而后段却以战事大捷四个字为打头。

乍一看这确实是一件好事，黄鹏统领的百狮团击溃了常犯边境的拉尼国，还签订了割地赔款的停战协议，然而黄鹏却趁着此次机会班师回朝，带了足足五万将士回到了京都。

在如此重大兵权的下，即使皇上想要下旨将他调往别处，只怕是行不太通了。

别说是皇上了，就算是瑞阳公主心里也不太好受。这便如同有人夹了一把刀在你的脖子上，即使你的性命还在，但你的言行举止处处受限，和一个提线木偶有什么区别？

尽管如此，瑞阳公主还是对黄鹏的回归抱有一丝期望，也许她能在这头雄狮身上，找出兄长死亡的真相呢？

冬日的寒风裹挟着千般思绪，将瑞阳公主送至了宫门口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