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
哪个吕氏?哪个士家?那人是谁?
明月一个箭步追出去,徒留小伙计一脸懵地杵在门槛间,他哪里知道什么吕氏,不过是掌柜叫他记哪家就记哪家了,反正都是他的财神爷。
马车飞奔着跑完百丈长巷,烟尘滚滚,只听到缰绳牵引铜铃嘤嘤耳语。
明月兜在原地,刚刚黑金帷帐内的两个声音犹在耳畔。
“漪儿得久才出门一次,怎的这一会儿就要回去?”
“今日申时,先生们要来,管家的、高家的、还有鲍大夫家的,一并都要来,迟了便不尽礼数了。”
“鲍大夫不是在厉下督军?”
“是他的三子,叔。”
蓝袍金簪,是他!
眼中恍然闪过另一个粗布桀骜的身影,一个想法陡然萌生。
耳边又一阵嗡嗡,什么不要,什么没给钱,什么留给其他客官……
“无需废话,饭菜尽快上,这位小爷的账我一起结!”
回过神来,丁香披风正勾着两只手指,成串的钱币绕着晶莹的指甲打转,“我和这位小爷有缘,一起!”她笑看明月。
日上三竿,也是快到午膳了,没有拒绝的理由,明月默许着入了堂内。
丁香披风随后而行,缓缓坐定。
风尾轻轻扫过,庭前海棠芬芳,额颊沾粉的两位小哥,正低低诉着话。
“在下小字婉儿,”眉间一点似有若无的英姿,端庄优雅,刻意压低的声音轻盈却坚定铿锵:“姑娘怎么称呼?”
玉盘般的面颊上闪现两个梨涡:“小字明月。”
“你不是齐国人。”
“你也不是。”
“你来齐国做甚?”
“来寻人。”
“我也寻人。”
“寻到了?”
“没有。”
“我也是。”
沙哑的一声扯嗓打破了失落,“加焖海鲳鱼——”
咸咸一阵清香,引人味蕾生津。浅盆里,金黄的油脂澄明如镜,小鲳鱼一字排开,银亮的鱼背整齐划着十字刀,葱段溜边,姜丝铺顶,红袍花椒点缀其中,仿佛双花压着枝桠倒映湖水之上,眼中繁花色,鼻中胭脂香,尽收这一个小小托盆。
莫名谁也没有谦让,还不等下一道菜,小鱼已经骨刺分明被翻了几个身。
唇边泛起油光,着实意犹未尽。
“我见你倒不像来寻人的,怕是来寻吃的。”婉儿眉稍轻挑,朱唇笑启皓齿。
“我曾有个心愿……”明月眸间一定。
婉儿静听不语。
“吃遍天下美食呀!”齿间取下一根鱼刺,玉白洁净,简直啃到完美。
咯咯咯,那边已经笑作一团:“头一回听说这也叫心愿。”
若你试过忍饥挨饿,一日只靠施舍半碗清粥,也许,这便可以算作愿望了。
“见你衣着不凡,想必也是个大户人家,何不找个走南闯北的厨子,把天下的菜给你挨个做个遍,你只需在家变着花样吃就行了。”贵门女子,想仗剑天涯?那是当下想都不能想的事。
“我家的厨子,来来回回就做那几个菜,以前是跟过我父……亲的,后来父亲过世,兄长当家,舍不得撵走,还擢他为管事的,每日菜肴皆由他定,好吃是好吃,可好多年,总会腻歪不是!”又捡了个鱼尾巴,略有点残肉,总不能浪费。
“你说来寻人,寻得可是情郎?”说的就像寻猫寻狗,妫[guī]婉儿毫无羞赧神色。
鱼尾巴惊得上下挣扎了下:“也……算不得……情郎吧……”
算不得?那为何那片月白总是隐隐浮现梦中?为何兄长为她议亲她大闹了三天?为何来临淄?为何有失落?
“不是情郎红什么脸,瞧你一副春梦未醒的样子。”
“我……哪有……”暗自摸了自己的双颊,两片滚烫已出卖了自己,“那姐姐寻得人又是谁?”
婉儿下颚微微一扬:“父亲大人为我定了一门婚事,我来见见我那位未婚夫君,若是个混里混账的,鬼才嫁他,回去就将婚给退了!”
听到退婚,明月眸子骤然转深,她静默了一刻,又想到那月白清风的身影,泄气一叹。
“唉……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再寻他了……”
婉儿不躁不恼,眼珠在桌前地席间转着:“我没寻到人,是因为那位本就不是临淄人,我只听闻他要来此,大海捞针,自然难寻,你如何没有寻到?”
“我……只知道可通过一人才能找到他,可那人却因差事调动,不知去了哪里……”
“那家里也去过了?人也不在?”
“不知道……”
等等,家?
家!
怎么之前没想到,一个人不管在哪里当差,总归要回家的!
鱼尾巴快速又略带眷恋地被拉出唇齿,得赶紧回广城门一趟,侍卫也许不知道朔哥哥的府邸,但尚言是城防卫兵,只要是城防卫兵,就一定有家址记录在册。
果然只有吃饱了脑子才有灵光。
“婉儿姐姐,恕我先走一步,今日盛情款待,明月记在心上,若有缘再见,我定会招待你美食一顿,再会……”
尾音已随着衣袂飘远。
“蜜制鸡腿好了——哎,客官,您的鸡腿,哎,您要走?尝了菜再走啊——客官——唔……”
嗖——沾染了油腥的白玉手指抄起盘中一只鸡腿对准了一塞,小伙计一低眼,一截蜜褐的鸡腿骨正插在鼻下。
“啰嗦!”大踏着步子跨出门槛,抬起头,一个日色喷薄的午后。
鸡腿外焦里嫩,甜中带盐,原来自家厨子竟做的如此好菜。满足的表情刚一浮现,却见一旁紫色披风的小爷正玩味看着他。
嘴一抖,鸡腿“当啷”掉回了盘子,口水拉着丝,流连着焦酥的外皮,“我让厨子给您重做一份。”本来要挤一个笑脸,可脸皮生硬只牵不动,鸡腿有毒,肝胆有点疼,这月又要被扣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