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明月跟断小婢子的那一刻。
若不是遇上三公子,折过两道弯,便可见两扇木门随着小女官的到来开了条缝,又紧紧闭上,金光照抚门廊正上方三个遒劲大字,确是公孙无知的明己苑。
可也只能至此。
内室里的谈资,除了偶尔飞来飞去的蚊蝇蜂蝶,是绝不可能外泄半分的。
“此话当真?”公孙无知自席间一跃而起。
“奴婢亲眼所见,朔夫人身边的丽姬托着头盔软甲还有装送军报用的竹筒,是往二公子的修己苑去了。”
望了望窗梁,无知笑吟吟:“好,好……”
又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小女官,走到她身前,俯身捏了捏她水嫩的脸蛋,“小美人,你做得很好,本公子日后定要加倍疼你!”
子时一刻,明己苑悄悄开了后门,两个领了命令的死士披着夜色一路翻出宫墙。
不一会儿,夜色下又多了两个黑点,随后跟至墙头,两人碰头一聚,其中的一个顺着来时的路又折了回去,另一个则纵身一跃,尾随公孙无知的死士而去。
齐己苑内,一盏微弱的烛火正照着一袭紫金的睡袍,门帘高挑,烛花簌簌闪动,一个黑影来到公子储儿身前:“主上,您猜的没错,公孙无知果然有所行动了。”
吕储儿拾起案几上的一颗玉簪,轻轻拨了拨烛芯,“好,”他懒洋洋地答了一句,“继续跟着,随时来报。”
幽暗的内庭里,微弱的光亮流淌在储儿清俊的脸上,本是一副温柔的景象,可不知怎的,却透出一抹寒光。
“呲啦”一声,烛火被剪断,储儿站在原地,透过窗棂远远北望,谁都可以随公父出征,就算不是我,可唯独你无知,万万不行。
然而储儿视线下的铭山,并不知道它要迎来什么,它只静静地包容着槐木与流萤,冷眼看炊烟升了又散,岿然不动于日出日落间。
明月出门未归,管夷吾急得疯了一般。
尚言死的蹊跷,这丫头还不知是何身份,若遇什么不测……
不敢想,她一定没事,她怎么会有事,她一定不可以有事!
两日一夜未阖眼,眼底已经织出细密的血丝一片,他反复上山下山,又去寻鲍子相助,却偏巧鲍子近日不在府邸。
“大子叔去了哪里?何时回来?”管夷吾掌心直抵那扇匆匆欲掩的门扉,急切问道。
“大子广交贤士,友人遍布天下,我怎么知道!”
“砰”,大门闭扣,小厮一脸不悦,大半夜的,如鬼叫门,大子去哪,难道还要向你报备?
夜,颓沉而清冷,不透一丝月光。
管夷吾游荡在幽静至极的街市,平地起了一阵风,伴着窸窣的声响,不对,这声音——
长袍被一掀而起,猛一抬头,对街一个瘦削的内官正怔在原地,那双眼波光闪烁,瞪得斗大,在看他,却又不像在看他。
“咚”一声闷响,随即头一阵剧痛,混沌弥漫整片视线,借着那最后那一丝光亮,他看到那小内官狂奔而来的身影戛然而止,一只大手自她肩膀一穿而过以帕捂死口鼻,脖子一软,露出身后黑纱蒙面的大汉。
明月……
喉咙已呼喊不出她的名字,眼皮沉重,头如撕裂,他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在宫里的两日,明月待的并不踏实,一来暗恨自己多事,无端招惹上三公子,二来有些担心宫外的管夷吾,见她不辞而别,会不会情急之下去报官,深究细查下来,会不会暴露身份?三来,她很忧心管家婆婆,病情才刚好转,方子需两日一配,一日停药,先前的调养等于白费,这样一想,就有了非出宫不可的理由。
夜黑风高,众人熟睡,正适合开溜。
刚出子城,却见那个神不附体身子飘荡的管仲,招呼还没来得及打,灯影飘曳,房檐呼啦啦落下一团黑,那一团着地,随即拉扯成一个人影,迅雷烈风般,朝管仲头顶砸去。
这人自然不是冲着管仲而来,可谁让他倒霉,偏巧在死士刚要对明月下手的时候出现。
一个当头一棒被打晕,一个吸了帕子上的蒙汗药被熏晕,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问:“这个怎么处理?”
另一个扫了一眼管夷吾:“不用管他,主人要绑的是这个!”说着,麻袋一罩,扛起就走。
明月只觉昏沉欲睡,身子一颠一颠似飘飘入云端,仿佛看到云上骄阳,驰骋天际镀金描银,却忽然云翻雨覆,她身子不稳,左右一通乱摇,身下的支撑好似垮了,正摇摇欲坠,倏地飘来一团云,又把她卷入雾中。
迷雾中,有人在讲话。
“手脚绑好,嘴堵上,窗户关好,你们两个,去门外守着,你们两个,在这看着,这女的重要得很,一定要看好,至于这男的,先绑着,不能伤。”
“是!”
手脚一紧,口中一阵腥臭,啥玩意,不能换个味道好点的帕子?
渐渐恢复意识的明月还想跟这位小哥讨价还价,“滋嘎”,门关了,人家没给她机会。
“头儿,真要坎她一根指头?”门外有人低低问。
“主人不是都交代了?不疼不痒送些贴身物件不顶用!那位是谁呀,必须这女子一根手指才能引他来!”
“啪”!木匣子扣上的声音,“快去,该送哪送哪去!”
猛然睁眼,周边一片漆黑,明月背手而绑,赶紧去捋自己的手指,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要自己的手指!
一根,两根……十根,明月安心一闭眼,十一根,十二根……
没少,反而多了?
慌张捏了捏,不对,这不是自己的手指,指节精致,皮肤滑软,难道是管夷吾?
肩膀向后推了推,那人没反应,对了,他头上还有伤,调整坐姿,凝眉扭头,正要查看他伤势如何,那人却突然动了,和她做了相同的动作。
黑夜为幕,那双眼如星,侧颜眉骨嶙峋,长眉扫入鬓中,双腮鼓鼓,薄唇含一团白绢。
不是三公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