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远郊,漆黑山坳,一间草棚,两人靠背负手捆绑在一处。
那张脸有疲惫的神色,却仍温柔回应着她眼中的诧异。
“放心,没事,有我在。”那双眼睛说。
“你在顶个啥,能动?能打?能跑?”这双眼睛答。
“能为你驱赶这黑夜里深深的寂寞。”那双眼睛笑,笑时不忘向那漏风的木窗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捏在他指节的手被他反手一握,她肩膀一动,这手冰凉,手心透着未干的冷汗,他纵然不会惊怕,难道受了伤?
因为我受了伤……
她瞥着那不以为然眼有弯弓的脸,心头有软,手也任他握着了。
三公子尾随明月出宫,这丫头身份存疑,不像郑国人,也不像普通的婢子,夜半鬼祟,偷溜出宫?
跟去探探搞什么名堂。
一拨黑衣人掳走了明月,还打倒了路边一个男子,刚刚得手,却来了另一拨黑衣人,前一拨人显然毫无防备,两相交锋,数招便被放倒,得胜的几人也不多纠缠,手脚麻利地扛起麻袋中的人便是飞走。
一切动作完成在一瞬间,没有刀戟擦碰,拳脚轻而有力,不曾惊动周边一家一户,只有暗藏阁楼之上的小白将这一切看得清楚。
当然,小白不知道,对街的阁楼之上,另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身影也将这一切收进了眼底。黑夜至深,双方黑作一团,辨不清分别,只知后来这几人身手极其敏捷,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无疑。
他们各是谁的人?
这问题先要放一放,救人要紧。
一跃而下那一刻,小白才有点恼悔自己的莽撞,他纵然会些功夫,可应对死士还远远不及,更何况一人难敌数众!
天上垂落一截绸缎,精美绝伦,夜虽暗淡,那绣银描金的梧桐叶纹却返照着烛火,透着丝丝沉榆香。
几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意外,都认得三公子,可如何处置,主人却没交代。
不能让他破坏了主人的计划!
干脆一起绑了!
就这么办!
夜风呼嚎,盘旋煽动房内唯一的一扇木窗,时间放缓,把夜拉得很长。
许久,门外有了声响。
“东西送到了么?”
“送到了院子门口,我亲眼见着小厮取了进去。”
“确定他在院子里?”
“确定。”
“怎么没有行动?不应该啊!”
那声音朝着屋内的方向,“许是这女子没那么重要……”
“别急,再等等。”
屋外回归沉默。
这个“他”是谁?他们要引谁出手?
小白在思索,明月亦是一头雾水。
曙光微现,此时的天际,已露出淡淡绚蓝,云块像浸了血,显出深浅不一的猩红。
看似命悬一线的一夜,其实已悄然落幕,不管他们要引谁,她总归还是个不错的诱饵,送出去的匣子里装的也不知是谁的替身手指,只说明她对这个“他”还算有价值,因为劫匪没舍得动她一根汗毛。
明月放心地打了个盹。
肩膀一抖,沉重的脑袋自脖颈滑落一寸,小白在晃着她肩头。
“快醒醒,有人来了。”那双眼睛又扭过来对着她说,随即朝着木门的方向瞄去。
“一会有危险你先顶上。”她不怀好意。
“我是尊贵公子!”他眼睛瞪圆,黑邃得让人目眩。
“我是柔弱女子。”她眼睛猛眨,撩拨得让人心慌。
“沙沙”一阵响,是脚踩在干草上的声音,沉稳而淡定,带着一丝华贵的质感。
来者可不像是悍匪。
“怎么是你?”门外几个死士大惊失色。
“那应该是谁?”缓缓一问,如磁石般浑厚,吸引着明月的耳朵,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觉很踏实。
再看小白,已不知何时背过头去,似有所思地静静坐着,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各自为主,大子何必为难我等。”
“主?”哂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之主为大王,齐国之主为齐公,不知你们那个'主'做的这些事,齐公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他刻意把那个“主”字咬得很重,满满讥讽之意。
这语气引得小白顿然一悟,一切已经了然于心。
“嘎——”,窗木被撞得飞散,拂晓的曦光绽放吐露,一个黑影滚进来,翻了个白眼,嘴角剧烈抽搐两下后,咽了气,旋即另一个身影飘至跟前,弯刀杵地,单膝一屈,“公子,属下来迟了!”
屋外顿时一片混乱。
明月抽出口中白绢,深吸一气,低头疾速解开脚踝的粗麻绳,一抬头,只见空空的窗口稻草飞散,飞散的草中,什么红彤彤的东西在跳跃,继续低头解结,等等,那高溅的红,是鲜血?
未闻刀剑之音,已有人头落地,一个简单的结解了几次却越绕越乱,这命如草芥,生大于天的世道!
身边玉石一般的手指凑上来,“唰唰”几下解了绳子,“慌什么,被绑倒没见你怎样,被救了怎么反而紧张!”
见她嘴唇深抿,脸色煞白,小白一把将她扶起,明月正愣神,只觉腰间环绕,脚下一空,身子腾空而起,沉榆香气扑鼻,那怀抱温存安适,她不可拒绝地想去搂住那精致的脖颈。
“端毅!去开门!”小白朝羽都卫的首领一声命令,端毅立即跨前一步。
一声巨响,木门脱落,端毅怔在原地,打算去开门的手悬在半空。
门外站着一个人,尘土奔腾中,那人头顶金光闪动,浅蓝的长袍无风自动,传来低磁的声音:“多日不见,三公子。”
一双眼星芒微掩,小白笑到:“我还未谢过鲍叔兄相救之恩。”
鲍子?
怀中的明月眼中灼灼一闪,又转而“刷”地埋脸在他肩头,本来要以一个苦情女的身份借住管家伺机等待鲍子前来求他帮忙寻找吕朔,如今这情景,说她和三公子毫无瓜葛,鬼才相信,靠着这棵大树,谁敢无端给你帮忙?
小白看了看明月,不知情地紧了紧环她的臂弯,端毅来得不出意料,羽都卫是母妃生前的护卫军,只听命于她,自母妃离世,这支公父耿耿于怀的卫队便只听命于他,始终守护左右,可鲍子来的实在蹊跷,方才听口风,这些死士绝不是要引他前来,富可敌国的鲍氏,清高自傲的鲍叔,究竟是谁,竟可随意差使?
鲍叔淡然一笑:“三公子,马车已在山下备好,公子稍事歇息,我差人驱驾上来,主上得知公子遇险,焦急万分,等会儿若见公子安然无恙,定然大喜!”
一旁小厮递上水囊和糕点,恭敬置于身前。
竟然惊动了公父!
“还是鲍叔兄想的周到。”
她一夜食水未进,还是先吃点东西。
远山缠绵,晨露似珠,春意融融的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