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临淄不远的安平,有鲍家的几间铺子,鲍叔与大哥前几日正往安平城去,预备打点些当地生意,路赶了大半,眼看就要抵城,车帘却骤然掀翻一角,猛然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直穿鲍叔与大哥中间。
“嗵”,鲍叔一眨眼,只见身后木板上插了把短匕首,正嗡嗡颤动,凛凛泛着光。
鲍家大哥没有喊,而是警惕地自座位下摸出一个弩,小巧精致,弩上箭尾扎一条红色长飘带,十分扎眼。
“有刺客!”他低声对弟弟说,就要扣动弩上机关,向鲍氏死士发出信号。
鲍叔即刻压下了那已经靶向窗外的箭弩,这飞刺而来的匕首,他简直不能再熟悉,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
大哥疑困看着他,这匕首几年前他赠予了管仲,管仲一介书生,很少随身携带,糟糕,鲍叔头皮一麻,管仲有险!
匕首内有玄机,鲍叔取下发髻金簪,在手柄尾端极小的一处凹槽猛力一扎,手柄开了处口,再用簪尖向内一挑,果然带出一块兽皮,这是鹿皮,柔软而坚韧,墨迹于上清晰可见。
“铭山之上,三公子与女。”鲍家大哥轻声念了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鲍家何曾与三公子攀上过什么干系?虽然主上看上我家三弟,想他为三公子做先生,可那公子小白,浪荡不知上进,不受齐公宠爱不说,母家亦没有势力,又是庶出,颇无政治前途,鲍氏可不想淌这趟浑水。
“是求救信。”
“求救?向我们?”
“嗯,我虽不知是什么人,但只要关系到夷吾,宁可信其有,何况还有三公子。”鲍叔将匕首收好,“大哥,看来安平只能你自己去了,我要回临淄,即刻,车夫!备马!”
小弩被递至手边,鲍家大哥关切道:“带上这个,必要时,鲍氏死士助你成事!”
鲍叔正想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豢养死士可不是什么光明之举,一笑拒之:“大哥,弟弟自有办法。”
双腿在马腹一拍,御风而去。
鹿皮上的字迹不是管夷吾的,他多年未在朝堂,又素来与几位公子没有往来,自然不会掺合三公子的什么事,怕是无意被什么人卷入纷争,莫非是这个“女”?
女……
鲍叔思不得解,又不知到底是何人送来的求救信,只得快马加鞭赶回临淄,入府便问管仲可否来过,看门的小厮猛一顿点头,来过,半夜来的,还被我赶走了,真是自作孽。
再瞧少主人这焦心的模样,瞬间苦了脸等着大子训斥。
忽然听见有人拍门,小厮得救一般去应,却惊呼一声,差点翻眼倒地。
迎进来的是几个东市百姓,七手八脚拖着个满头染血的高大男子。
鲍子是管仲好友,东市众人皆知,清早有人发现他竟受伤昏迷在长街上,即刻集结了几人送至鲍府。
鲍叔安置了管仲,带了随身几个护卫,并没有直奔铭山,而是一路西行至子城,不便直见主上,他入了紫鸢阁向朔夫人陈情,于是便有了鲍府中的丽姬,铭山上的奉命相救,还有了后来文昌台内齐公的勃然大怒。
郑世子身边一个婢子与三公子被绑整整一夜!
荒唐!笑话!简直是齐国耻辱!
谁干的?
死士全部殉命,一个活口也没有!
公子纠沉默,公子小白装傻,鲍叔没追查出来。
公子储儿不敢言语,为的不让无知的奸计得逞,他派去的死士原本抢先一步绑了那个女子,偏偏却又被他的人截了胡,本来是怒自心生,如今却是十分侥幸。
但愿公父不要深究……
“无知!”
一声怒喝,狮吼一般,惊得无知全身汗毛陡然竖起。
这是曾经主导多国之盟、征战沙场、手腕铁硬的齐禄甫,光是看一看底下这些毛头小子的眼神,他已经心里有了一二。
公孙无知心虚胆战,他为啥要绑姬忽的婢子?人家现在是齐国座上宾,一国之君都要礼让三分,他有何居心?若是有人借题大做文章,给他扣个通敌叛国阻挠出征的帽子,他哭都来不及!可又不能承认自己一直暗中盯梢着公子纠,抓这个女子还不是为了引蛇出洞,谁知这条蛇如此狡猾,偏偏不为所动,却不知为何卷进来鲍叔和公子小白,越想越乱,还是坦白从宽……
“叔公——”一头扑倒在地,“无知真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窍,见那婢子貌美,就……就……请叔公责罚——”
大齐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郑国一个婢子,居然一把俘获一位公子一位公孙!
“简直胡闹!闭关思过!罚俸一年!抄写家训十遍!”
瞧了瞧老三,“还有你!不思进取!整日儿女红香!也一样,罚俸三月!十遍!”
缓了缓气息,“纠儿。”
“儿臣在。”
“北戎一战重要万分,寡人实在不放心交待他人,你做事稳妥,此前多次外出游历,又熟悉历下地形,还是你与公子戴仲随世子忽出征,忽儿长你几岁,征过几次战,此次他为主帅,你辅佐之,如此可好?”
“儿臣领命!”
“来人!”
保德一旁听令。
“拿我的金丝软甲来!”
又赠铠甲?
等等——
刚从努力悔恨万分痛改前非的表情里缓过神儿来的无知眼中灵光猛然一闪,如遭雷劈,好深的一个圈套,中计了!
再看太子,大梦方醒般正在看向这边,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没这回事!我还是看你一副自装清高的欠扁样子,至于你看我像猪头?我懒得管!
视线交锋电闪雷鸣,迫于齐公威严,只好双双一别两散。
无知牙根咬到咯吱响,斜眼便看公子纠。
一抹长眉俊逸,轻描于额下,如冰似雪的肌肤,透着微微冷色,那眼神清雅,眼底却有一缕风暴翻涌,公子纠双手恭敬接过沉甸的一叠软甲,日光在上流淌,夺目耀眼,映得他双眸也两片金灿,金灿中,是保德一个会意的眼神,紧接着放松的双手。
“这是十九岁我第一次随父亲出征时,他赠我的,如今寡人赠给你,希望你不负众望,北戎一战,只能胜!不可败!”
“孩儿与历下城共存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