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良眉毛一挑,饶有兴致看着他。
“你可知道我是谁?”那姿态丝毫未现卑微。
大良大笑一声:“巧了!我听说齐公有个公子也叫小白。”
弯刀之下的少年缓缓释笑:“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是——你也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大良——”耳后明月哑着嗓子,“别杀他,他是我的……情郎……”
“喏,这就你没猜到的另一半。”目光一转,却见明月红着眼眶,早已为自己那一声“小白”恼恨不已。
“哭什么,傻瓜……”他淡然一笑,“不是还没死?”
察克云有些不耐烦:“大良哥哥,快动手吧,直接杀了他!”
“喂喂喂——别这么着急嘛——我还有遗言要说——”
“快说!”察克云催道。
“你要信守承诺放了她。”指尖一转,直指明月。
“可惜我现在临时改了想法,倒是很想留着你的命,至于她——”大良也转头看了看那泪目的少女,“既然这么费粮食,直接杀了就好了。”
“不是吧兄台,我见你一脸正义,要杀女人?”口中嬉皮,眼中却断然闪现一点犀利,“你留着我,无非想要挟一些人,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跟江山比起来,我的命简直不值一钱,不如你杀了我,放了她,以后过个安生日子不好么?”
“你的意思是说……以你的命换她的命?”大良双眉微挑,“不后悔?”
“不后悔。”那眸中脉脉含一泓春水,盯着她的眼中倒映出闪烁,“我想最后抱抱她。”
不等大良回答,他笑道:“真是好刀!如此锋利,还怕我这手无寸铁之人跑了不成?”
颈间弯刀略有松懈,小白轻轻将它挑开一寸,拉过正扑上来喊着“你不能死”的明月。
一股巨大的温暖携天地迎头压来,山河泛起一幽沉榆香气,飞鸟在天惊鸣,他紧紧环住那柔若无骨的肩膀,半晌,缓缓直起身,露出灿灿星河里,鹭起鸳飞后折射出的那一道虹。
屋顶那个黑洞依旧安静,小白最后瞥了瞥。
“受死吧——”耀眼白光一晃,闪得小白睁不开眼,那便静静阖上吧,静静,听一听庭院桃语沙沙呢喃,烛花噼啪叽喳,是你动人的笑窝,和我的情话。
“啷”!
“啾——”
一声清脆,透几分铜铁坚硬。
一声悠长,余音绕远山绵延。
锁骨处那一丝冰寒不见,小白撬开眼尾,第一眼便看到了地上那把弯刀,再一眼,是察克云错愕的一对瞳孔。
那双瞳炯炯,昏黄中遥映着大良已然松懈下来的姿态。
而此时的大良,丢掉弯刀的手一顿,正向明月的方向看去。
明月也怔了,在她吹响手中暗哨的同时,她看到大良脊背一直,反手扔了手中的弯刀,毫无杀气。
“大良哥哥,他们有埋伏!”房顶上哗哗一阵脚步,察克云面色大变。
大良突然反应过来这哨声中的含义,弯腰去捡兵器,突然双臂被人从背后反手一扭,膝窝处一阵酸痛,“嗵”被人按倒在地。
“放开大良哥哥!”
小白只顾得克制大良,忽听察克云在那边大喊,才暗叫一声“糟糕”,头一抬,明月正被察克云钳住手臂,脖颈处抵着刚刚自己被打落的那把匕首。
“放了大良哥哥,敢伤他一毫,我杀了她!”
匕首逼近,明月一头倒在察克云的肩凹,青铜幽冷映照着她湿漉的脸颊,长袖里掩着的一只手随着她落在屋顶上的视线而愈握愈紧。
“放了她。”他冷冷道,突然一洗方才的油滑,“敢动她一下,我让你们整个北戎陪葬!”
他的眼,在烛火照不到的阴暗里,明明看不太清,却好似凝作一条青链蛇,嘶嘶吐信,察克云被骇到肩膀一颤。
房顶的大洞“呼啦”一下被翻得更大。
“让你的人撤走!否则大家一起死!”眼看刀尖逼近她的脖颈,雪白里绣开一朵鲜红。
那鲜红只是一点,却扎得小白眼底起了红色蛛网,“羽都卫房顶候命!”底下的人嘶喊。
房上立刻恢复安静。
“察克云。”紧绷的气氛里,传来大良的声音,“放了她。”
“要他先放了你!”查克云不依不饶。
“放了她!”
“不要!”
“这是命令察克云!”大良最后的一声如同嘶吼。
察克云最终松了手臂,大良幽幽道:“你们走吧!”
“你当真放我们走?”小白蹙眉。
“他本就不想要我们的命……”明月站在原地,肯定地看向察克云。
“大良哥哥本来就不曾想过杀你!”察克云上前用力一推,小白借势松开手,一个箭步抓过明月,从怀里掏出块布,按上那一抹鲜红。
“谁知你们中原人太狡猾!竟留有埋伏!”察克云扶大良起身,略有羡慕地瞧向明月,“大良哥哥鉴定过了,你这位情郎,有胆有义,我们可以放心将你交给他了。小良的酒中掺了昏睡散,趁他还没醒,你们快走吧。”
小白眯眯眼,啥意思?考验我?你凭啥?
察克云见两人在原地愣神,急得跺脚:“还不快走?小良若是醒了,知道自己的良人被人劫走,定饶不了你!”
“多谢将军!”小白深揖一礼,拉着明月有一刻的迟疑,望了望屋顶,最终还是决定走门。
边走还不忘悄悄问道:“你何时做了人家的良人?”
“几天前。”她笑着答。
“经过我同意了么?”他一脸不悦。
“人家比你高。”她继续笑。
“啊?”他怀疑。
“功夫比你好。”
“有我这样俊逸?”
“鼻梁比你挺。”
“我不信。”
“还会梳辫子。”
……
察克云望着两人窃窃耳语推推搡搡走远,突然有一刻的怔神。
恍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喂——告诉你家人,从此可与大良哥哥再不相欠!”
小白眼眸一闪:“她什么意思?”
却见明月急急的脚下有了一步踏空。
随着最后一滴豆脂燃烬,整个客栈重新陷入混沌的黑暗,只留楼下门前两盏素灯,隐隐自廊间透出一点微弱的火光。
“冰玉她……还好么?”身后那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踏空的身子微微摇晃,一个宽厚的肩膀靠过来,重新将她撑稳。
半晌,她方抬起头,仿佛看着很远又很近的地方,“小姑姑她……八年前已经离世了……“
身后那高大的身影凭空一晃,巨大的哀恸在翻涌不息的黑夜汹涌袭来,“不……不可能……”
“她辱没门楣,是被赐死的……死时,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